杨博文的简历投出去,如同石沉大海。他瞄准的都是些要求极高的研究院所或科技公司的核心研发岗位,竞争激烈程度不亚于学术圈。几次零零星星的面试,结果都不尽如人意。要么是对方委婉地表示他的研究方向过于理论,与公司的实际应用存在差距;要么就是在谈及他放弃直博的原因时,他那种近乎耿直的、对学术圈“意义”的质疑,让面试官面露难色。
又一次面试失败后,杨博文回到左奇函的公寓。他没有开灯,在逐渐暗淡的暮色中,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望着窗外一点点亮起的城市灯火,眼神空茫。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自信。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离开了那个他熟悉的象牙塔,他在这个现实世界里,似乎并无多少立足之地。
左奇函加班回来,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昏暗的光线下,杨博文蜷缩在地板上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孤寂。左奇函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他没有立刻开灯,也没有出声责备,只是放下公文包,脱掉外套,走到厨房。
他挽起袖子,从冰箱里拿出剩饭和皮蛋,动作算不上熟练,却异常专注地开始熬粥。厨房里渐渐弥漫开米粥朴实温暖的香气。
当左奇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走到杨博文面前,蹲下身时,杨博文才仿佛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吃了饭再发呆。”左奇函的声音不高,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将粥碗递到他面前。
杨博文看着眼前那碗熬得恰到好处、点缀着翠绿葱花的粥,又看看左奇函在厨房忙碌后额角沁出的细汗和沾着水渍的衬衫袖口,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默默地接过碗,拿起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温热的粥滑过食道,暖意似乎也一点点渗入了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左奇函就蹲在他面前,安静地看着他吃,没有说话。没有追问面试结果,没有空泛的安慰,只是用这碗实实在在的热粥,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不好找是正常的。”等杨博文吃得差不多了,左奇函才开口,声音平静,“你离开这个圈子一段时间,需要重新适应。别急。”
杨博文握着勺子的手指紧了紧,低低地“嗯”了一声。
“明天周末,”左奇函站起身,向他伸出手,“别闷在家里,跟我出去一趟。”
杨博文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左奇函微微用力,将他从地板上拉了起来。
左奇函带杨博文去的地方,是张桂源和张函瑞的家。
开门的是张桂源,他看到门外的两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声嚷嚷着:“博文!左千!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他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把两人拉进屋。
张函瑞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看到他们,脸上也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还没吃饭吧?正好,一起吃。”
小小的公寓里充满了饭菜的香气和热闹的人声。张桂源咋咋呼呼地展示着他新买的游戏机,张函瑞在厨房里忙碌,偶尔探出头让张桂源去摆碗筷。这种扑面而来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温暖,让杨博文一直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松弛了些许。
饭桌上,张桂源一如既往地活跃,讲着学校里的趣事,吐槽着难缠的家长。张函瑞偶尔补充几句,语气带着他特有的冷静和精准。左奇函笑着附和,时不时给杨博文夹一筷子他爱吃的菜。
没有人刻意去问杨博文工作的事情,仿佛他只是一个许久未见、过来蹭饭的老友。但这种不追问、不试探的氛围,恰恰是杨博文此刻最需要的。
饭后,张桂源拉着左奇函去阳台抽烟,客厅里只剩下张函瑞和杨博文。
张函瑞给杨博文倒了杯热茶,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推了推眼镜,看着杨博文,语气平和:“找工作不顺?”
杨博文捧着温热的茶杯,点了点头。 “正常。”张函瑞言简意赅,“隔行如隔山。你之前的履历太专,企业需要的是能快速产生价值的人。” “我知道。”杨博文低声说。 “有什么初步想法吗?不一定非要盯着最顶尖的那几个地方。”张函瑞问,像是朋友间的闲聊,不带任何评判意味。
杨博文沉默了片刻,才说:“在看一些……数据分析和算法相关的职位。有些基础。” “嗯,方向不错。”张函瑞点头,“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看看简历,或者问问律所客户那边有没有合适的机会。不过,”他顿了顿,看着杨博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左千那家伙,虽然嘴上不说,但你回来了,他就踏实了。其他的,慢慢来。”
杨博文抬起头,对上张函瑞平静却带着善意的目光,心里微微一动。他点了点头:“……谢谢。”
阳台上的左奇函,虽然和张桂源插科打诨着,目光却始终留意着客厅里的动静。他看到张函瑞和杨博文平静交谈的样子,看到杨博文似乎放松了些的侧脸,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也悄悄松了些。
回去的路上,夜风微凉。左奇函开着车,忽然开口,语气随意:“杨博文,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 杨博文转头看他。 左奇函目视前方,嘴角却带着一抹痞气的弧度:“我养你。”
这话说得霸道,甚至有点玩笑的意味,但杨博文听出了里面不容置疑的认真。他没有回应,只是转回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一直紧抿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碰壁是成人世界的常态。 但一碗热粥,一次老友的相聚,一句看似玩笑的承诺,都是这冰冷常态里,微弱却珍贵的暖意。
杨博文知道,他面前的路依然迷雾重重。 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走。
(第二卷 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