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真源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并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屏幕上,但那专注的节奏被打断了。
他能清晰地听到对面女孩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甚至能闻到从她那边传来的、淡淡的铅笔石墨和纸张的味道,与他这边清冷的电子设备与油墨气息格格不入。
他其实在她刚坐下时就注意到了。
又是她。
她似乎总是能出现在他视野的边界,带着那种浑然不觉的闯入感。
她的问题,很初级。若在平时,他绝不会浪费哪怕一秒钟在这种问题上。
但此刻,或许是那困扰他数日的“无视感”再次作祟,或许是她那纯粹专注于学术困惑的语气,不带任何功利与讨好,让他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回应欲。
他依旧没有抬头,清冷的声音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安静的隔间里响起
他的声音平稳,不带情绪
张真源《纹饰图谱》第三版第七章的脚注,引用了三处海外馆藏实物,断代更可靠。《演变史》依据的墓志铭早年出土时记录有误,后期研究已有更正。
温昭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丁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清晰地解答了她的疑惑,她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对面那人线条冷峻的下颌,以及挺直鼻梁上那副反射着屏幕冷光的眼镜。
他依旧没有看她,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思考过程中的自然流露。
温昭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语气带着真诚的惊喜
温昭啊!原来是这样!谢谢您!您对艺术史也有研究?
她下意识地问道,目光里充满了求知欲和感激,依旧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只觉得对方气质清冷,声音好听,而且知识渊博。
张真源这才缓缓抬起眼眸,隔着镜片,对上她清澈而毫无杂质的目光。
那里面只有得到答案的释然和纯粹的感谢,依旧没有他预想中或畏惧或谄媚的神情。
张真源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重新落回屏幕
张真源略有涉猎。
他的回答言简意赅,甚至带着点终结话题的意味。
温昭并未察觉对方的冷淡,反而因为解决了难题而心情愉悦
温昭太感谢了!您帮了我大忙,不然我可能要在这个问题上卡好久。
她笑着,露出浅浅的梨涡,然后像是怕再打扰到他,立刻低下头,重新投入到自己的论文中,嘴里还小声念叨着
温昭原来脚注里有写……
迅速翻找起那本《纹饰图谱》。
张真源看着重新埋首书海的她,指尖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
她甚至没有问他的名字。
又一次。
他被一个陌生人,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学术问题,真诚地感谢了,然后……再次被“用完即弃”。
这种体验,对他而言,新鲜得近乎诡异。
他本该感到被冒犯,但奇怪的是,看着她那副心无旁骛、全身心扑在知识上的样子,那点微妙的情绪,似乎又难以凝聚成真正的不悦。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于自己的屏幕,试图将那个带着梨涡的笑容和那声轻快的感谢从脑海中驱散。
然而,他发现,自己刚才敲下的一行代码里,似乎出现了一个极其低级的逻辑错误。
他微微蹙眉,停下了动作。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似乎要下雨了。
图书馆里依旧安静,但对座的两人之间,那根名为“陌生”的弦,似乎被这偶然的、由学术问题引发的短暂交汇,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发出了一声只有他们自己,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微不可闻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