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散去,偌大的礼堂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声响,只留下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
嘉宾与学生都已离去,工作人员正在后台整理,只有几盏维持基础照明的灯还亮着,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温昭匆匆推开礼堂侧门,小跑着进来。
她刚才随着人流离开后,才惊觉自己的素描本忘在了展厅区域的椅子上。那里面不仅有她为竞赛准备的草图,还有许多日常的灵感记录,绝不能丢。
空旷的展厅里,她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她很快顿住了脚步。
在她之前驻足良久的那幅描绘西南织锦的画作前,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挺拔、孤峭的背影,深灰色的西装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矜贵的光泽。
是张真源。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像其他嘉宾那样被前呼后拥地请去参加接下来的宴请。
他只是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那幅色彩浓烈、充满生命张力的画作前,微微仰着头,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出神。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金丝眼镜被他拿在手里,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镜腿。
卸去了在讲台上那种挥斥方遒的权威感,此刻的他,身上竟透出一种与这空旷环境融为一体的、近乎脆弱的孤独。
温昭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扰。
她放轻脚步,想悄悄去拿回自己的素描本就离开。
然而,细微的声响还是惊动了他。
张真源缓缓转过身。
没有了镜片的阻隔,他的眼眸直接地、毫无防备地撞入温昭的视线。
那里面没有了平日拒人千里的冷冽,反而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带着一丝未来得及收敛的、深沉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寂寥。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远处隐约传来工作人员收拾器材的模糊声响,更反衬出此处的绝对安静。
温昭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这样的张真源,与她印象中那个严谨、疏离、高高在上的形象截然不同。
张真源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些许,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张真源你回来了。
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陈述句,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折返。
温昭稳住心神,指了指他身后不远处的椅子
温昭我……我的素描本忘拿了。
张真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本熟悉的浅黄色素描本果然孤零零地躺在椅子上。
他没有动,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那眼神复杂,带着一种温昭看不懂的探究。
张真源很喜欢这幅画?
他忽然问,视线转向墙上那幅织锦画,语气很平淡,却莫名打破了陌生人之间该有的距离感。
温昭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搭话,但还是老实回答
温昭嗯。它的色彩构成很特别,既有民族的炽烈,又有一种……沉静的秩序感。而且,这种即将失传的技艺,能被这样记录下来,很有意义。
她说着,目光也不自觉地再次投向那幅画,语气里带着纯粹的欣赏与专业的分析。
张真源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她说完,他才极轻地应了一声
张真源嗯。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
他不再看画,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向温昭,那眼神比刚才更专注,也更……具有某种无形的穿透力,让温昭感到一丝不自在。
张真源忽然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张真源“沉静的秩序感”……很准确的描述。
他的声音压低,在这空旷的空间里,几乎像是一声耳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
温昭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或许是会议用香的冷调余韵。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微微蜷缩。
温昭垂下眼睑,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
温昭我……我得走了。
她快步绕过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拿起椅子上的素描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一个护身符。
张真源温昭。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他叫出了她的名字。
不是“温同学”,不是模糊的指代,而是清晰无比的两个字。
温昭猛地停住脚步,惊愕地回头看他。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张真源站在原地看着她,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他已经重新戴上了眼镜,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方才未曾散尽的、孤寂的余烬。
张真源语气恢复了平常的疏淡,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常只是错觉
张真源你的画,不错。
他没头没尾地说完这一句,便不再看她,转身,朝着与出口相反的方向——礼堂深处那片更深的阴影走去。
温昭怔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怀里素描本坚硬的边角硌着她的手臂,带来清晰的触感。
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他最后那句听不出情绪的评价,以及……那一声准确叫出她名字时,所带来的、无声的惊雷。
她眨了眨眼,心底泛起一丝极淡、却无法忽略的涟漪。
这个人……真的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