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沙克依照魔神皇的命令,将沉睡的艾莉西亚安置在自己宫殿偏殿的一处静谧房间。这里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远离主殿的喧嚣,更适合休息。然而,就在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小姑娘放在柔软床铺上,准备起身离开去复命并安排后续事宜时——
一只小手却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他衣袍的一角。
那力道并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执拗。即使在深沉的睡眠中,她似乎也本能地不愿让这份在陌生环境中唯一熟悉的气息离开。
瓦沙克动作一滞,低头看着那只白皙小巧的手,以及她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仿佛离巢的幼兽般不安。他尝试着轻轻抽动衣角,小姑娘的指尖却收得更紧,喉咙里还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带着抗议意味的呓语。
这位向来以冷静和智慧著称的星魔神,此刻竟感到了一丝无奈的棘手。强行挣脱并非难事,但想到她身上那莫测的梦境之力以及陛下“妥善照料”的命令,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在床边的软椅上坐了下来,任由自己的衣角充当了临时的安抚物。房间内一时间只剩下艾莉西亚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而就在这时,房间内的光线似乎微微黯淡了一瞬。瓦沙克若有所觉地抬头,只见那只幽夜冥河水母“阿夜”,不知何时已然如同穿越虚空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房间的半空中。
它巨大的、近乎透明的伞盖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柔和的幽蓝光晕,长长的触须优雅地垂落,如同守护的帷幕,将床铺笼罩在其范围内。它似乎确认了主人的安全与环境的变化,安静地悬浮在那里,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有它在,瓦沙克心中那份因看管重任而产生的紧绷感,莫名地减轻了一丝,却又多了一份对这股未知力量的敬畏。
就在这片静谧之中,瓦沙克的视线再次落回床上的艾莉西亚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折射带来的错觉,抑或是他近距离观察久了产生的印象——他感觉小姑娘的身形,似乎比他刚刚将她从草地上抱起来时,略微……舒展了一些?
原本带着十足稚气的圆润脸颊线条,仿佛柔和地拉长了一点点,四肢也不再是那种完全的幼童比例,隐隐有了些许少女初成的纤细轮廓。这种变化极其细微,若非他作为星魔神观察力惊人,几乎难以察觉。
是力量在缓慢恢复?还是这个世界对她的压制正在被她自身某种特性适应、调整?
瓦沙克心中疑窦丛生。如果他的感觉没错,那意味着她的“幼年期”可能并非固定状态,而是会随着时间或某种条件发生变化。一个力量尚未完全恢复、思维稚嫩的“幼神”已经如此难以揣度,若是她进一步成长……
他看着那张沉睡中依旧精致得不像凡俗生灵的面容,看着她无意识攥紧自己衣角的手,再感受到身旁那只神秘水母散发出的、与主人同源的宁静而浩瀚的气息,心中那份凝重感愈发深重。
魔神皇陛下将这个“谜团”交予他看管,真不知是福是祸。他此刻能做的,也只有静观其变,在这位神秘的“小客人”下一次苏醒之前,确保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瓦沙克维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星魔神强大的耐力让他并未感到多少不适,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高度集中。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床上的少女,也越发肯定之前的并非错觉——
她的身体确实在舒展。
原本五六岁稚童的体型,此刻已悄然抽条,变成了约莫人类少女十三四岁的模样。银色的长发铺散在枕上,愈发显得光泽流转;原本略带婴儿肥的脸颊线条变得清晰柔美,露出精巧的下颌线;纤细的四肢和初具规模的身形,都昭示着一种快速的、非自然的成长。她周身那种朦胧的梦境之力似乎也随着身体的成长而变得更加凝实和内敛,不再是无意识的外溢,而是如同深海般潜藏在她体内。
也正是因为这份成长,原本紧紧攥住他衣角的那只小手,此刻只是松松地搭在那里。瓦沙克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移动手臂,衣角便轻而易举地从她微张的指间滑出。
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正欲起身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肢体,并向陛下汇报这一显著变化。
然而,就在衣角彻底脱离她指尖的那一刹那,床上的少女眼睫猛地一颤!
那双异色瞳眸倏然睁开,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迷蒙水汽,虽然依旧带着被惊扰的清梦所带来的些许困倦,却显得清明而深邃,仿佛倒映着万古星空的碎片。
“你怎么又唤醒了我?”她的声音也发生了变化,褪去了孩童的软糯,多了几分少女的清越,带着一丝被打断睡眠的无奈,但并无怒意。她仰起头,看向因她突然醒来而身体微僵的瓦沙克,“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与此同时,悬浮在空中的幽夜冥河水母“阿夜”立刻飘了过来,用它冰凉而柔软的伞盖边缘,亲昵地蹭着少女的脸颊,发出细微的、如同水流波动般的声音。
少女被蹭得有些痒,轻轻偏了偏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伸手抚摸着阿夜:“不要闹,阿夜。”
她随即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动作间带着一种初醒的慵懒,却又流畅自然。她坐直了,目光再次落在瓦沙克身上,那双异色瞳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这位漂亮的哥哥,”她开口,语气礼貌而疏离,带着一种刚刚恢复的、属于更高层次存在的自觉,但用词依旧保留了那份直白,“我记得你好像是叫瓦沙克?”
瓦沙克心中微震。她不仅身体成长了,记忆和认知似乎也同步清晰了许多。
“是的。”他颔首确认,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平稳。
少女闻言,微微低头,似乎带着些许歉意:“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她指的是自己突然降临以及之前可能带来的困扰。然后,她抬起头,眼神坦诚地看着他,“不过我现在虽然清醒了一些,那应该还可以在你们这边借宿吧?”
她的请求依旧直接,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稚气依赖的央求,而是变成了一种更倾向于平等交涉的、礼貌的询问。然而,那双异色瞳中流露出的、对暂时落脚之地的需要,依旧清晰可见。
瓦沙克看着她。眼前的少女与数个时辰前那个懵懂稚嫩的小女孩已然判若两人,但那份神秘与强大本质并未改变,甚至因为思维的清晰而更显莫测。他点了点头,履行着魔神皇的命令:
“当然,陛下已应允。在你找到想找的人之前,可以暂住于此。”
“谢谢。”少女浅浅一笑,那笑容让她精致的面容瞬间生动起来,仿佛敛去了周遭所有的光晕。她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目光最后落在窗外心城特有的、带着暗红光泽的天幕上,轻声自语,又像是在对瓦沙克和阿夜说:“这里……似乎会做一些有趣的梦呢。”
话语中的含义,让瓦沙克刚刚稍缓的心神,再次悄然绷紧。
艾莉西亚在心城星魔神偏殿的暂住,出乎意料地安分。她大部分时间依旧在沉睡,但清醒的时间明显延长,且不再像最初那样随时随地都可能陷入昏睡。她仿佛一株逐渐适应了新土壤的奇异植物,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舒展自己的枝叶。
她很少提出要求,只是安静地待在安排给她的房间或相连的小庭院里,有时望着心城永恒晦暗的天空发呆,有时轻轻哼唱着无人听懂、却带着莫名安抚力量的古老歌谣。那只名为“阿夜”的幽夜冥河水母始终陪伴在她身侧,如同一个幽蓝的、沉默的守护图腾。
然而,这份静谧之下,潜藏着不容忽视的波澜。
瓦沙克作为主要的看管(以及某种程度上无奈的“监护人”),与她接触最多。他依旧会定期运用自己的能力,试图窥探命运长河中可能与这神秘少女相关的支流,以及那个“伊芙”的线索。
一次,在他刚刚结束一次耗费心神的预言,脸色略显苍白时,安静坐在窗边的艾莉西亚忽然转过头,那双异色瞳清晰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了然与淡淡的责备。
“瓦沙克,”她叫他的名字,声音清越,已全无稚气,“你不应该过多的窥探命运。”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的基本法则,“若非天命的拥有者,是会折寿的。”
瓦沙克心中猛地一震,抬头对上她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她又一次轻易地点破了他力量的代价!这种被完全看穿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攻击更让他感到无力。他试图说些什么,比如这是为了魔族,为了陛下,或者是为了寻找她口中的伊芙……
但艾莉西亚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看到了那缠绕在他灵魂之上、因频繁窥探命运而悄然积累的“磨损”。“活着,本身就很好了。”她轻声说道,带着一种属于神明的、悲悯而又疏离的感慨,然后便不再多言,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那一刻,瓦沙克清晰地意识到,她并非在危言耸听,而是在陈述一个她所以知的、关于命运的本质。这份认知让他背后泛起一丝寒意,也让他后续动用能力时,不自觉地多了一份以往从未有过的迟疑。
又过了几日,瓦沙克在一个午后无意中瞥见了庭院中的一幕。
艾莉西亚正站在庭院中央,阿夜漂浮在她面前,伞盖微微低垂。少女脸上带着一种温柔而纯粹的神情,她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了水母冰凉光滑的伞盖表面。
那一瞬间,并非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而是一种如同生命呼吸般自然的辉光流转。以那轻吻为中心,柔和而深邃的幽蓝光芒荡漾开来,阿夜那原本就因为世界规则适应而有所增长的身躯,仿佛被注入了最本源的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舒展、膨胀!
伞盖变得更加宽阔浑圆,边缘的光芒如同星云般流转不息;那些长长的触须变得更加凝实、灵动,舞动间仿佛能牵动空间的涟漪。它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单纯的守护,更增添了一份浩瀚与威严,如同从古老的冥河深处真正苏醒的圣兽。
艾莉西亚放下脚尖,看着力量明显增强、形态也更加神圣威严的阿夜,脸上露出了满意的浅浅笑容。而阿夜则亲昵地用一根变得愈发粗壮却依旧轻柔的触须环住她的手腕,发出愉悦的低沉嗡鸣。
瓦沙克隐匿在廊柱的阴影后,屏住了呼吸。
他明白了,这位的力量正在加速恢复。她甚至能通过如此简单亲昵的方式,将力量赋予她的神兽。她现在表现出的安分,或许只是因为尚未找到目标,或者……是在积蓄力量。
心城的天空依旧晦暗,但瓦沙克却感觉,一股无形却磅礴的暗流,正随着这位少女神明的逐渐苏醒,在这魔族的核心之地,悄然涌动。她下一次的“干预”,或许就不会再只是言语上的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