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心城,星魔神宫殿偏殿。
一直以来如同幽蓝梦境般静谧悬浮的幽夜冥河水母“阿夜”,毫无征兆地陷入了极度的躁动不安。
它那庞大的、近乎透明的伞盖剧烈地收缩舒张,边缘流淌的光芒变得刺目而紊乱,如同风暴将至的雷云。长长的触须不再是优雅地飘荡,而是疯狂地舞动、拍打着空气和地面,发出沉闷的呼啸声,散发出混合着焦虑、愤怒与恐慌的精神波动。
它感受到了!透过那与主人灵魂相连的神秘契约,它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悸动与……流失!是主人!主人的生命气息出现了不应有的衰减!发生了什么?!是谁伤害了她?!
“嗡——!!!”
一声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嗡鸣从阿夜体内爆发出来,带着实质性的精神冲击,瞬间席卷了整个偏殿,甚至惊动了外围的守卫。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感的精神意念,跨越了遥远的空间,如同微风般拂过阿夜躁动的意识核心。
“……安静,阿夜。”
是主人的声音!
“一点血而已,你不要大惊小怪的。”
那意念试图传达平静与安抚,但阿夜敏锐地捕捉到了其深处那一丝极力压抑的气喘与疲惫!这绝不仅仅是“一点血”那么简单!那是伤及了本源!
阿夜非但没有被安抚,反而更加焦躁,伞盖边缘的光芒剧烈闪烁,传递出强烈的不安与质问,甚至带着一丝被“欺骗”的委屈——它知道主人在试图轻描淡写!
它的异常很快引来了负责看管的星魔神瓦沙克。
瓦沙克步入偏殿,看到的便是这只平日里安静得如同艺术品的巨大水母,此刻却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猛兽,充满了攻击性和无助。那狂暴的精神力场让他都感到微微心悸。
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能让这只与艾莉西亚本源相连的神兽如此失态,下界定然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事情。是与艾莉西亚有关?她遇到了无法应付的危险?
他尝试靠近,声音平稳地呼唤:“阿夜?”
感受到瓦沙克的气息,阿夜的躁动微微一顿。它认得这个经常与主人在一起、身上有着熟悉气息的魔族。巨大的伞盖转向瓦沙克的方向,那疯狂舞动的触须也稍稍减缓了速度,但传递出的精神波动却从狂暴,骤然转变为了浓得化不开的……委屈和无助。
就像一个眼睁睁看着至亲受伤、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向信任者寻求安慰和帮助的孩子。
它发出一连串低沉而哀切的呜咽般的嗡鸣,一条粗壮的触须甚至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性地,轻轻碰了碰瓦沙克的手臂。
瓦沙克心中微动。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没有动用任何魔力,只是用最纯粹的肢体接触,轻轻抚上了阿夜那冰凉而颤抖的伞盖边缘。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
巨大的幽夜冥河水母,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和依赖的端口,它那庞大的身躯竟然开始缓缓收缩,试图将自己尽可能多地……“窝”进瓦沙克的怀里。
尽管它的体型对于瓦沙克而言过于巨大,这个动作显得如此不协调甚至有些滑稽,但它确实在努力这么做。伞盖边缘的光芒变得柔和而哀伤,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着,传递出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悲伤与恐惧。
它在害怕。害怕失去它的主人。
瓦沙克僵硬地站在原地,感受着这庞大生物传来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哀切与依赖。他从未与任何存在有过如此……亲近的接触,更别提是一只如此强大而神秘的神兽。
但他没有推开它。
他只是任由阿夜依靠着,那只抚摸着伞盖的手,动作生涩却持续地、一下一下地,试图给予这无助的神兽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抚。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穹顶,望向了人类世界的方向,眼眸中深邃无比。
艾莉西亚……你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而下界木屋中,刚刚以神血挽救了姐姐性命、脸色苍白的艾莉西亚,似乎也透过契约,隐约感知到了阿夜那滔天的委屈和瓦沙克无声的询问。
她靠在床头,轻轻闭上眼,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混合着疲惫与温暖的无奈。
“都说了……没事的……”
低语消散在空气中,不知是在安慰远方的阿夜,还是在说服自己。
艾莉西亚的神血,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白玥从那次漫长的沉睡中醒来时,感觉自己仿佛脱胎换骨。多年来沉疴痼疾带来的沉重与虚弱一扫而空,身体轻盈而充满力量,面色红润,眼神清亮,甚至连早年留下的一些暗伤都似乎被抚平了。她抱着龙皓辰时,不再感到吃力,甚至可以轻松地做一些简单的家务。
她欣喜地看向艾莉西亚,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法言喻的感激。艾莉西亚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脸色似乎比平时更苍白一些,但神情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这份由神血强行缔造的“健康”,并非永恒。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约过了数月,白玥敏锐地察觉到,身体里那股支撑着她的、温暖而磅礴的力量,正在如同退潮般,一点点地……消散。
起初只是感觉精力不如刚醒来时那般旺盛,渐渐地,偶尔在劳累后会感到一丝熟悉的疲惫,到了后来,那久违的、喉咙深处的腥甜气息,又开始若隐若现。
她不敢告诉艾莉西亚,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她看着艾莉西亚依旧每日外出,带回各种或普通或稀有的草药,仔细地煎煮,然后端到她面前。那药汁依旧苦涩,喝下去也能暂时压下不适,但白玥心里清楚,这药效,比起之前,已经大打折扣。
她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她隐隐感觉到,艾莉西亚那次喂给她的“血”,代价远比她想象的要大。那或许是一种……无法再生的消耗品。
艾莉西亚同样清楚这一点。
她的神血源于她的神格与本源,在这个并非她原生、规则有所排斥的世界里,无法像在神界那样自然恢复。每一次流失,都是实打实的损耗,需要吞噬海量的、契合她属性的天材地宝才能缓慢弥补。
而显然,在这片圣魔大陆,尤其是在人类聚居的区域,能够补充神明本源的宝物,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她之前能找到的那些草药,对于凡人而言已是珍品,但对于填补神血亏空,无异于杯水车薪。
她不可能再放血了。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再损耗下去,触动的将不仅仅是虚弱,可能会动摇神格根基,甚至……提前唤醒那个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认知的、危险的存在。
所以,她只能继续寻找。
更频繁地出入山林,踏足更危险的区域,搜寻着一切可能蕴含精纯能量、或许能稍微延缓姐姐生命力流逝的药材。
她的青绿色斗篷上沾惹的风霜越来越多,身上偶尔也会带上一些与守护魔兽搏斗后留下的、极淡的痕迹,虽然她会迅速处理掉。
她像一个执着而不知疲倦的寻药人,试图用凡间的草木,去对抗神明都难以承受的代价,去延缓那必然到来的结局。
白玥看着艾莉西亚日渐沉默和偶尔流露出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心中充满了无力与心疼。她劝过艾莉西亚不要再为她如此奔波,但艾莉西亚只是用那双平静的异色瞳看着她,然后轻轻摇头。
“药,会找到的。”
艾莉西亚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但白玥却从中听出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
这是一个无解的循环。神血换来了短暂的安宁,但这安宁如同沙堡,正在被时间的潮水一点点侵蚀。而能够筑起堤坝的材料,却遥不可及。
木屋内的气氛,在新生儿的啼哭与成长的喜悦之下,悄然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重的阴影。她们都在与时间赛跑,一个在寻找,一个在等待,共同面对着这杯由神之牺牲酿成的、药效正在逐渐失效的苦酒。
窗外的幼苗已亭亭如盖。
在艾莉西亚近乎执拗的、不惜代价的搜寻和调理下,白玥的身体状况终于勉强稳定了下来。
虽然无法与饮下神血初期的巅峰状态相比,但至少摆脱了卧床不起的危险,能够正常照料自己和孩子,咳血的症状也被压制到了一个较低的程度。
龙皓辰,这个在艾莉西亚守护下降生的孩子,也已经从襁褓中的婴孩,长成了一个能跌跌撞撞走路、咿呀学语的幼童。他有着继承自母亲的淡金色柔软头发和清澈的眼眸,性格似乎格外安静乖巧。
他学会的第一个称呼,除了“妈妈”,便是“艾莉西亚小姨”。
此刻,小小的龙皓辰正努力地抱着艾莉西亚的腿,仰着小脸,口齿不清地重复着:“艾、艾西……,抱……”
艾莉西亚低下头,看着腿边这团温暖柔软的小东西,异色瞳中的冰霜早已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中融化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柔和。她弯下腰,动作略显生疏却无比小心地将龙皓辰抱了起来。
孩子身上带着奶香和阳光的味道,小手信赖地环住她的脖子。
白玥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她能感觉到,艾莉西亚近来的气息似乎比之前更加内敛,但也更加……沉寂。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果然,艾莉西亚抱着龙皓辰,目光转向白玥,平静地开口:“姐姐。”
白玥心头一跳,迎上她的目光。
艾莉西亚继续说道:“你和小皓辰,两个人可以吗?”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意味,“我要出一趟远门。”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只有龙皓辰不明所以地玩着艾莉西亚银发的声音。
白玥压下心中的不舍与担忧,走上前,从艾莉西亚怀中接过孩子,柔声道:“当然可以。你放心去,我和皓辰会好好的。”她看着艾莉西亚的眼睛,忍不住轻声问,“是……要回去看看吗?”
她隐约知道,艾莉西亚并非普通人,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似乎被艾莉西亚称为“家”。
艾莉西亚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嗯。回去一趟。”她需要回去。不仅仅是因为许久未见瓦沙克和阿夜,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确认一些事情,也需要……寻找可能彻底解决姐姐身体问题的方法。
人界稀缺的资源,或许在魔族心城,或者通过魔族的力量,能够找到。一直这样用药吊着,绝非长久之计。
“我会尽快回来的。”艾莉西亚承诺道,目光扫过白玥和在她怀中好奇张望的龙皓辰。这是她的羁绊,是她存在于这片大陆的意义,她绝不会放任失去。
白玥点了点头,强笑道:“好,我们等你回来。路上……小心。”
艾莉西亚最后轻轻摸了摸龙皓辰柔软的头发,然后不再犹豫,转身走向门口。青绿色的斗篷扬起一个决然的弧度。
她没有回头,但白玥知道,她一定会回来。
因为这里,已经有了她割舍不下的“家”。
而艾莉西亚的这次回归,注定将在平静已久的心城,掀起新的波澜。
那个曾经懵懂稚嫩的“小祖宗”,如今携着人间的风霜与一份沉甸甸的守护执念归来,她与魔族之间的关系,又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