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妈妈的肚子终于大得像要裂开，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在黑暗的客厅里来回踱步

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爸爸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偶尔出现，身上总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他说是去看朋友，可眼神躲躲闪闪

四月的那个凌晨，妈妈摇醒我，她的脸在月光下惨白

“妈妈要去医院了”她声音很平静，“你乖乖在家”

我看着她独自拎着早就收拾好的包走出门，没有叫醒爸爸，也没有叫我陪

天亮时爸爸才回来，他眼眶深陷，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

“你有个妹妹了”他说完这句就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我去医院看妈妈，她躺在床上像一张纸片，旁边的小床里睡着那个粉色的肉团

“她像你小时候”妈妈轻声说，可她的眼睛看着窗外

爸爸开始头痛，起初只是偶尔按按太阳穴

后来变成大把大把吃止痛药，药瓶散落在每个角落

有一次他端起饭碗，手抖得握不住筷子

米饭撒了一桌，他暴怒地掀翻桌子，却在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

“看什么看”他恶狠狠地瞪我，可连这句话都说得有气无力

妹妹满月那天，爸爸坚持要在家里庆祝

他买了个很小的蛋糕，奶油都化了

插蜡烛时他的手一直在抖，火柴划了三次才点着

“许愿啊”他对妈妈说

妈妈看着摇曳的烛火，轻声说：“希望孩子们平安”

爸爸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像是想笑，又像是要哭

他切蛋糕的动作很慢，每一刀都像用尽全身力气

奶油蹭得到处都是，妹妹被吓哭了

“吵死了”爸爸猛地站起来，却突然扶住墙

他的脸色灰白，冷汗瞬间浸透衣领

“你怎么了”妈妈下意识地问

“不用你管”他咬着牙推开她，摇摇晃晃走进卧室

那晚我起夜，听见爸爸在房间里呕吐

声音痛苦又压抑，像受伤的野兽

第二天他破天荒地抱了妹妹，动作笨拙又小心

妹妹在他怀里哭个不停，他却难得地没有发火

“别哭了”他小声说，手指轻轻碰了碰妹妹的脸

那一刻他的眼神很柔软，像很久很久以前

可这种时刻太短暂了

头痛让他变得越来越暴躁，家暴变本加厉

只是现在他打人时自己也在发抖，有时打着打着就瘫在椅子上喘气

妈妈不再求饶，只是用身体护住我和妹妹，眼神空洞

有一次他举起妹妹的奶瓶要砸，却突然僵在原地

奶瓶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炸开

他看着满地的碎片和奶渍，突然哭了

哭得像个小孩子，肩膀一抽一抽

妈妈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可能病了”他说

妈妈轻轻“嗯”了一声

“很严重的病”

妈妈还是“嗯”

那天之后，爸爸经常坐在妹妹的小床边发呆

他会伸手想摸妹妹的脸，又在快要碰到时缩回来

像在害怕什么

家里的气氛变得很奇怪

暴力和温情交替出现，像忽明忽暗的灯

妈妈更加沉默，她给妹妹喂奶，换尿布，做家务

却很少看爸爸，也很少看我

有时我半夜醒来，会看见她抱着妹妹站在窗前

月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像两个随时会消失的幽灵

而爸爸的头痛越来越频繁

止痛药已经不管用了，他开始喝酒镇痛

酒气和药味混合在一起，成了这个家新的味道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腐烂

从内里开始，一点点烂掉

只是谁都不说破

任由这腐烂在寂静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