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非安于现状之人。”
这相同的念头，如电光石火，几乎同时在两人心底掠过。
大长公主眸光微漾，似穿过漫长光阴，望见了尘封的旧影。
“你尚在襁褓时，我曾见过你一眼。”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那瞬间，母后威严又疲惫的面容仿佛再次浮现。
“长姐……”
昭华唇间轻轻吐出这个称呼，清晰而平静。
她望向对面的姐姐，那双酷似母亲的凤眸里，淡漠依旧，却在此刻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微光。
大长公主心口猛地一颤。
自母后仙逝，她与太上皇明争暗斗多年，连自幼亲近的天子，如今也与她势同水火。更遑论她那唯一的儿子，也与她离心，疏远淡漠。
这煌煌人世，煊赫权柄之下，竟无一人可与她并肩，无一人能暖她心扉。
直至此刻，听着这声清凌凌的“长姐”，望着这张与母后如此相像的脸，她才骤然彻骨地明白——
当日母后那言中，深藏的，究竟是怎样的孤寒与洞见。
“昭华，快坐。”
大长公主眼睫微湿，眸中分明漾着水光，唇边却凝着一抹温煦的笑意。她抬手示意身旁的座位，姿态雍容依旧。
“这位是崔相。”
昭华依言落座，目光这才从容转向侍立一旁的中年男子。那眼神平静无波，既无探究，亦无寒暄，只淡淡一掠，便似已将此人从皮相至骨髓都看了个分明。
她清晰地看见他眼底深藏的算计与攀附——
是个善于伪饰的权臣。
倒是与她那外甥如出一辙……
都是虚伪之人。
崔湜适时躬身见礼，姿态恭谨却难掩圆滑：“臣，崔湜，见过昭华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的视线在妹妹与重臣之间轻轻一转，唇畔笑意深了几分，意味深长地道：“往后在长安，崔相……还要对本宫这位妹妹，多多照应才是。”
崔湜拱手：“大长公主抬举臣了。”
“好了，下去吧。”大长公主随意一挥手。
“臣告退。”
待殿内只剩姐妹二人，大长公主周身那层无形的威仪才略略松懈，眼底流露出真切的情愫：“昭华……这些年在外，可还安好？”
她没有问，为何母后病重垂危之时，妹妹不曾归来。
昭华望着眼前的姐姐，轻声道：“师傅待我如亲女，未曾受过委屈。”
那语气里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让大长公主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那就好。”
她忽然想起什么，紧接着追问，目光却紧锁妹妹的神情：“你既入长安，途经渭城驿时……可曾见过当今天子？”
“见过。”昭华迎上她的目光，坦然应道，随即又淡淡补充，“还有那位中郎将，卢凌风。”
大长公主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昭华对此二人……作何看法？”她声线平稳，眼底却凝着探询。
“一人心思深沉，过于虚伪。”昭华眼波未动，语似寒泉，“另一人则太过耿直，刚锐有余，——”
她并未言明所指何人，大长公主却已了然于胸。待听到最后八字，竟忍不住截断她话音，眉宇间傲色尽显：
“有本宫在，他纵是块顽铁，亦能熔铸为绕指柔。他的前程，自当——光明万丈！”
昭华闻言，只垂眸浅呷清茶，再不置一词。
有些话，点到即止。
大长公主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语气稍缓：
“昭华……”
“长姐，”昭华抬眸，眼底依旧平静无波，“无碍。”
茶烟袅袅间，姐妹二人各怀心思，方才那片刻的锋芒，已悄然敛入这片静谧之中。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大长公主方再度开口，声调已恢复一贯的雍容沉稳：
“昭华，随我入宫，觐见太上皇与天子。”她目光深远，“是时候，让天下皆知，昭华公主重归玉牒了。”
昭华微微颔首：“是。”
与此同时，已回到长安的卢凌风，与苏无名对坐庭中，二人皆默然不语，神色间是如出一辙的恍惚，仿佛仍陷在那夜渭城驿的惊变之中，久久未能回神。
樱桃打量着这两个沉默得反常的男人，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江湖儿女特有的直率：
“那晚突然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自幼长于江湖，对宫闱秘闻自是知之甚少。
“她自称昭华公主。”裴喜君轻蹙秀眉，语带思忖，“这封号让我想起一则旧闻……传说中，天后确有一位幼女，封号便是‘端华’。”
费鸡师原本正仰头灌酒，闻言猛地放下酒壶，眼中醉意瞬间被精光取代：
“天后幼女，大长公主的亲妹——那岂不正是卢凌风的姨母？！”
卢凌风狠狠瞪了费鸡师一眼，转而望向始终沉默的苏无名，眉头紧锁：“我还是无法相信……”
“信与不信，由不得你。”苏无名淡淡截断他的话，指尖轻叩桌面，“依你们所言，连天子都亲口承认了她的身份。如今该思量的，早已不是她的真伪。”
他声音渐沉： “我真正忧心的是……”
裴喜君不由倾身：“义兄所忧何事？”
“大长公主权倾朝野，与天子分庭抗礼，本是微妙的平衡。”苏无名语气凝重，“而这位昭华公主的归来，恰如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必将打破这僵持多年的局面。”
他未尽的话语悬在空气中，却比明言更令人心惊。
「昭华公主乃天后嫡脉，朕之长辈。
今既归宗，赐居公主府，享亲王俸。」
旨意既出，朝野震动。有朝臣欲进宫劝谏，却悉数被大长公主的人拦在宫门之外。
一时间，满城哗然却噤若寒蝉。
这般景象传至御前，天子指节捏得发白，眼底杀意翻涌。
这大唐的天下，究竟是朕的，还是姑姑的？！！
而此时，昭华已辞别长姐，带着随从入住新赐的公主府。
“殿下，今日府外收到诸多拜帖，皆欲求见。”忠伯捧着厚厚一叠请帖，语气恭敬。
自入住这公主府，他便自然担起了管家之职，而那三千部众的统领之责，则落在了十七肩上。
“不见。”昭华连眼风都未扫向那些烫金名帖，“即日起，公主府闭门谢客。”
她素来不喜这些虚与委蛇的应酬，如今更懒得与这些攀附之辈周旋。
“是，殿下。”
自此，朱门紧闭，将一切窥探与揣测牢牢隔绝在外。
一月时光弹指而过。
这一个月里，长安城并不太平。先有凶禽屡屡袭人，后又传出“天后重生”的诡谲流言，闹得人心惶惶。然而无论外界如何风雨，那座公主府的大门始终紧闭，不见半分动静。
这般作壁上观的姿态，反倒让宫中天子与苏无名等人暗自松了口气。
可这份短暂的平静，终究被一则突如其来的传闻打破——
白泽现世，出没长安。
当今天子下旨，欲捕这祥瑞之兽。
旨意传出的次日清晨，沉寂月余的公主府，那两扇沉重的朱门，缓缓洞开。
“白泽……这等瑞兽怎会现世。”
“怕不是……有人故意放出此等谣言……”
*
来咯，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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