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唐秋水把竹哨送给卢凌风，不过一时起意。
江湖嘛，多个朋友多条路，更何况在这鱼龙混杂的长安，官场之中能撞见卢凌风这般一身正气、不掺半分虚浮的人物，真是奇了。
总归，她本就是来长安“逃难”的，卢凌风要是真有难处寻到她头上，顺手帮衬一把也无妨，全当是送个顺水人情。
但她万万没没想到，卢凌风真的会吹响那枚哨子。
以他那宁折不弯的死性子，估计山穷水尽也定会硬闯到底，怎会轻易向旁人求助？除非——是真的到了生死关头，迫不得已。
可别出事啊。
唐秋水眼下只有这一个想法。
白傀儡本比她快上一步，她心念一动，人与傀儡的身影在空中骤然互换，她先一步抵达哨响之地。
甫一落地，便见一道人影从二楼木窗直直坠落，紧接着是箭弦破空的锐响。
唐秋水眸光骤然一缩，有机关！
窗下赫然铺着一片森寒铁刺，再加上那藏着阴人的机关，便是侥幸躲过箭雨，这般高度坠下，也定会被铁刺扎个透心凉，况且底下已经有了个前车之鉴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脚尖轻点地面，身形如惊鸿般凌空跃起，伸手抓住那人腰带，旋身之际足尖在墙面重重一蹬，带着下坠之人硬生生掠出陷阱范围。
手中雨霖铃伞骨一转，伞沿精准磕飞袭来的箭矢，反手握住伞柄猛地撑开，借着气流稳稳当当从高空飘落。
松开手时，借着昏暗烛火方看清那人样貌，是金吾卫的那个小伍。
小伍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地往后缩，望见她的瞬间，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声音都在发颤，“唐、唐女侠！有老虎！好大一只老虎！”
“老虎？”唐秋水眉峰微蹙。
小伍连连点头，脑袋晃得像拨浪鼓：“是真的！比牛还壮的大老虎！”
要说黑市之中藏些奇珍异兽倒不足为奇，可要说有老虎这般猛兽，唐秋水却着实不信。
这般凶性的巨兽若是在此盘踞，黑市早该成了它的猎场，哪还能有如今这般人声鼎沸？
但看小伍那魂飞魄散的模样，瞳孔涣散、浑身发抖，分明是直面猛兽时的本能恐惧。
“还能站吗？”她沉声问。
小伍诚实摇头，连指尖都在打颤。
“在这待着，别乱动。”唐秋水留下一句，转身便往那间屋子走去。
*
唐秋水刚踏入房门，便听得一声急吼刺破屋中死寂：“中郎将！你愣着干什么啊！持刀杀虎啊！”
循声望去，见一人被兜网缠住悬在空中。
见卢凌风僵立在窗边毫无动作，那人急得破口大骂：“范阳卢氏！五百年来的天下名族！卢凌风！你真给祖上丢脸！”
卢凌风双手紧握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长刀缓缓举过头顶。巨虎的腥风已扑面而来，他眼中却不见半分惧色，唯有孤注一掷的决绝。
显然，“范阳卢氏”四字如银针刺中要害，比任何呵斥都管用。
就在他刀锋即将落下的刹那，一柄长剑如流星般破空而来，“嗖”地穿过巨虎后脑，牢牢钉在廊柱之上。
白烟袅袅散去，众人定睛一看，那被长剑钉住的哪里是什么猛虎，不过是一张缝补拼凑的虎皮。
屋中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门口。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柄白面青竹伞，紧接着，一抹紫色星砂绸裙映入眼帘，腰间金色流苏佩饰随步履轻摇，叮铃作响。
“咔哒，咔哒——”
黑靴踏在木质地板上的声响，在死寂的屋内格外清晰。
唐秋水收伞立在门口，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淡淡：“不过是些幻术而已，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她一头乌发以赤金冠束起，垂缨绕耳而过，发间缠枝金饰衬得眉眼愈发清冷华贵。
肩臂覆着鎏金轻甲，腰间金扣皮带束出流畅腰线，往日里的随性潇洒尽数化作飒爽英气，配上那张俊朗眉眼，竟比在场男儿更显挺拔。
金吾卫们还在愣神，悬在空中的那人却像是早有预料，长长舒了口气，高声嚷嚷：“还愣着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一旁的郭庄连忙松绳，那人从网中爬出来，瘫坐在地还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卢凌风这才回过神，几步冲到虎皮前，伸手翻看半晌，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踉跄后退两步，声音发涩：“我堂堂金吾卫中郎将，竟被妖人用幻术所骗……”
唐秋水走上前，拔出廊柱上的长剑插回伞中剑鞘，心底暗自腹诽：也未必是最后一次吧。
“哎呀，多谢女侠仗义相助，破除幻术！”先前瘫坐的书生已站起身，拱手作揖，语气恳切。
唐秋水瞥了眼仍在自我谴责的卢凌风，转而对书生颔首一笑：“先生不必多礼，我也是受人所托而来。”
书生闻言若有所思。
方才他被虎啸与巨兽身形震慑，虽身陷险境被挂在空中，视野反倒比旁人更开阔。
眼见巨虎步步逼近，卢凌风似乎从腰间摸出一枚哨子。
他当时尚不知巨虎是幻术，还以为卢凌风是要以哨声诱敌，正要出声阻止，却见那哨子并无半分声响，可眼前这女侠，分明是循着哨声而来的救兵。
他收敛思绪，再次拱手：“在下苏无名，新任长安县尉。”
“苏无名？”唐秋水闻言微怔，喃喃重复。
“正是在下。”苏无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唐秋水忽然反应过来，眼中闪过几分恍然：“哦！原来你就是那老头口中那位狄公弟子！”
苏无名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眨巴着眼睛愣了愣：“无名确是狄公门下，不知女侠如何识得在下？”
唐秋水自知失言，轻咳一声掩饰失态，拱手还礼：“在下蜀中唐氏唐秋水，祖父唐百川与狄公乃是至交，故而对苏先生久仰大名。”
“先生既是狄公高徒，便是我唐氏座上宾。改日我做东，为先生接风洗尘。”
苏无名一愣，连忙摆手：“哎，不必如此客气！”
“先生不必推辞。”唐秋水神色郑重，“唐氏曾蒙狄公大恩，此恩唐氏从未敢忘。如今狄公已逝，我既为唐家现任家主，关照先生本是分内之事。”
“啊、啊，了然。”
苏无名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推脱，反而往前凑了两步，压低声音，神色有些局促：“苏某眼下恰有一事相求。”
唐秋水莞尔：“但说无妨。”
苏无名面露难色：“……无名初到长安，手头实在拮据……不知家主能否先借些银两周转？改日——”
他四下看了看，做贼似的捂住嘴，凑得更近了些：“……改日我想法套中郎将俸禄，加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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