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怒

中元节的风带着纸钱灰的凉意，卷过紫禁城的琉璃瓦，景仁宫的窗棂被吹得微微作响，却吹不散殿内凝滞的沉寂。

皇后端坐在紫檀木案前，素白的指尖捏着一支狼毫，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笔一划写着“静”字。

“娘娘，喝杯茶暖暖身子吧。”掌事嬷嬷轻手轻脚走进来，将一盏温热的雨前龙井放在案边，声音里满是心疼。

皇后没有抬头，只是蘸了蘸浓墨，笔尖在纸上继续游走，“静”字的笔画愈发遒劲，却也带着几分力竭的滞涩。

掌事嬷嬷叹了口气，道：“娘娘，皇上至今还不让您出去。您陪伴皇上这么多年，这般禁足，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皇后抬眼望向窗外，天边的阴云沉沉压下，如同她此刻的心境，道：“熹贵妃那般得宠，不也被禁足过多次？”

皇后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更多的却是坚韧，“本宫是皇后，这点委屈，自然承受得住。”

“对了娘娘，”掌事嬷嬷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听说三阿哥为您求情了，只是……只是遭到了皇上的严厉训斥。”

“愚蠢！”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个时候，自保为上才是正理，他偏要跳出来，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娘娘，三阿哥也是一片孝心啊。”掌事嬷嬷低声辩解。

“孝心用得不当，便是害人害己的糊涂心！”皇后冷冷打断她，指尖攥得发白，“现在，本宫只能指望今日，指望他能争气，只要三阿哥能有来日，能稳稳站在这宫里，本宫这些委屈，便不算白受。”

皇后的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静”字，只是那平静的表象下，早已是惊涛骇浪。

与此同时，奉先殿内香烟缭绕，烛火通明。先帝的牌位整齐排列，庄严肃穆。

皇上转过身，目光落在爱新觉罗弘时身上，语气难得缓和了几分：“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得不错，先帝的祭礼，办得很是妥帖。”

爱新觉罗弘时心中一喜，连忙躬身行礼：“多谢皇阿玛夸奖，这都是儿臣分内之事。”

“你办得好，朕都看在眼里。”皇上缓缓踱步，目光扫过殿内的牌位，忽然话锋一转，“对了，听说这些日子，你去宗人府看了允禩几次？”

爱新觉罗弘时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敢显露，只得如实回道：“是，儿臣见八叔如今境况可怜，便去探望了几次。”

“你倒宅心仁厚。”皇上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让爱新觉罗弘时愈发不安。

爱新觉罗弘时定了定神，壮着胆子说道：“皇阿玛，八叔犯下大错，怎么罚都是应当的。只是先帝膝下诸子，都是皇阿玛的手足。儿臣想，若先帝在世，一定想看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景象。”

皇上挑眉道：“还有呢？”

爱新觉罗弘时咬了咬牙，继续说道：“还有……还有十四叔。皇阿玛，十四叔是儿臣的亲叔叔，也是您的同胞兄弟，却一直被圈禁着。儿臣记得，先帝在时，十三叔被圈禁，皇阿玛尚且苦苦向先帝求情。不如看在先帝的份上，也放了十四叔出来吧？”

“你倒惦记着你的叔叔们。”皇上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儿臣不敢，”爱新觉罗弘时连忙跪下，“只是儿臣听说，太后病重时，一直很想念十四叔。儿臣想，若当时能让十四叔出来……”

“让他出来，太后的病就能好了吗？”皇上厉声打断他，眼中怒意渐盛，“你觉得朕对太后不孝是吗？”

“儿臣不敢！”爱新觉罗弘时吓得连连叩首。

“你不敢？”皇上冷笑一声，“方才的‘兄友弟恭’不是你说的吗？朕不友爱，所以弟弟们都不恭敬；父慈子孝，朕不慈爱，所以你也不孝顺了？”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皇阿玛！”弘时急忙辩解，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儿臣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啊！皇叔们再有错，到底是您的兄弟；皇额娘再不好，也是您的妻室。皇阿玛一时之怒不要紧，可要为百年名声思虑！您圈禁兄弟、禁足妻室，臣民惶恐，不知要如何揣测您啊！”

“臣民如何揣测？”皇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朕看你是要来做朕的主了！朕是你的皇阿玛，你却不辨是非，口口声声为罪臣、罪妇声辩，朕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暴君吗？还是你看不惯朕的所作所为，急于取而代之了？”

“儿臣不敢！儿臣不敢啊！”弘时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额头上很快渗出了血珠，“儿臣绝无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