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夜晚来得又早又急,不过傍晚五六点光景,窗外已是墨黑一片。寒风掠过光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低声呜咽。林星晚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只留下书桌台灯投下的一圈暖黄光晕,将她与习题册笼罩其中,像一个孤岛。
手机在抽屉最深处震动了一下,微弱得如同濒死蝴蝶的振翅。她的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面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她没有去查看。不用看也知道,大概率是陆辰屿。或许是例行公事的问候,或许是又寄了什么资料来的通知。这些曾经能让她心跳加速、反复咀嚼的信息,如今只让她感到一种沉重的疲惫,和一种不愿深究的钝痛。
她与他的联系,如同进入了一条单向衰减的通道。她不再主动发起对话,不再分享琐碎的日常,不再追问他的行程。而他似乎终于在她持久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联系变得稍显频繁,却更像是某种程式化的补救。他的消息依旧简洁,围绕着学业、身体、寄来的物品,偶尔会问一句「最近怎么样?」,却在她回复「还好」之后,便没了下文,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确认她“一切正常”的任务。
这种浮于表面的关切,比彻底的冷漠更让她感到疏远。
玄关处传来开门声和父母交谈的动静,然后是妈妈略带惊讶的提高的嗓音:“辰屿?你怎么回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
林星晚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坠。他回来了?什么时候?为什么?
她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来,捕捉着门外传来的、模糊的交谈声。
“项目暂时告一段落,有几天假。”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比视频里听起来更真实,也更……遥远。
“吃饭了吗?刚好我们刚吃,晚晚也在房里,我去叫她……”
“不用了,阿姨。”他的声音打断道,语气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匆忙,“我在飞机上吃过了。回来拿点东西,顺便看看爸妈,明天一早还要去公司那边处理点事。”
拿点东西。顺便。
这几个字像冰锥,轻轻刺破了林星晚心底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原本以为……以为他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看看她。真是可笑又可悲的自以为是。
门外,脚步声朝着她房间的方向靠近。她的脊背瞬间绷直,呼吸都屏住了。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片刻,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响起了两声轻微的敲门声。
“晚晚?”他的声音隔着一层门板传来,低沉,带着她熟悉的、却此刻让她心口发紧的音色。
林星晚盯着门板,仿佛要把它盯穿。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该说什么?问他那个苏晴学姐也一起回来了吗?问他是不是很忙,忙到只能“顺便”看她一眼?
最终,她只是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用尽可能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冷淡的声音回答:“我在写作业。”
门外的沉默持续了几秒。他或许在等她开门,或许在疑惑她语气里的疏离。
“嗯,”他终于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那我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
脚步声渐行渐远,然后是客厅里他与父母短暂的交谈声,最后是大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他走了。来去匆匆,像一阵风吹过湖面,只留下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
林星晚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台灯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单。书桌上的习题册,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符号,此刻在她眼里完全失去了意义。
她缓缓拉开抽屉,拿出那只安静躺着的手机。屏幕上有他刚刚发来的未读消息。
「我回来一趟,拿点东西。看你在学习,没打扰。好好学习。」
连解释都如此简洁,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
她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灭,重新塞回抽屉深处,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窗外,风声更紧了。这个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冷到了骨子里。那种曾经充盈在她心间的、关于他的温暖和光亮,仿佛被这凛冽的寒风一点点吹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旷。她将脸埋进臂弯里,闭上眼睛,任由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失落感将自己彻底淹没。
她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似乎不只是几千公里的地理距离,还有某种她无法言说、而他毫无察觉的东西,像一道悄然裂开的鸿沟,在沉默中,越来越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