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挟着草木疯长的气息,穿过半开的窗,拂动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模拟卷,纸页发出哗啦啦的轻响,像无数只振翅欲飞的白鸟。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六十天,空气里每一粒尘埃仿佛都浸满了焦灼。林星晚坐在书桌前,阳光透过新绿的梧桐叶隙,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她握笔的姿势很用力,指节泛白,仿佛要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笔尖,去攻克那些似乎永无止境的难题。
那只被冷落许久的手机,偶尔会因为班级群的通知而亮起,除此之外,一片沉寂。她与陆辰屿之间的联系,如同一条断流的河床,只剩下干涸的印记。那个装着珍贵复习资料的文件袋,被她塞在了书架最底层,一次也未曾翻开。不是不领情,而是怕一打开,就会闻到那股属于他那个世界的、让她感到窒息的距离感。
四月底的一个周五,放学铃声响起,如同赦令。同学们如同潮水般涌出教室,或结伴而行,或匆匆奔赴各个补习班。林星晚收拾书包的动作有些迟缓,连续几个晚上的挑灯夜战,让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她背着沉甸甸的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校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就在她准备过马路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街对面那家装潢雅致的咖啡馆。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透明的落地窗内,陆辰屿的身影清晰可见。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对面坐着的,正是那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笑容明媚的女生——苏晴。他们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和摊开的文件,似乎是在讨论什么。苏晴偶尔会倾身过去,指着屏幕说着什么,陆辰屿则微微颔首,侧脸线条在咖啡馆柔和的光线下,显得专注而……柔和。
林星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血液呼啸着冲上头顶,耳边所有的喧嚣——车流声、人语声——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尖锐的嗡鸣。
原来,他回来了。
他不是忙得连一条消息都没时间回吗?他不是有开不完的会、处理不完的项目吗?可他却有时间,在这里,和另一个女生,悠闲地喝着咖啡,讨论着属于他们的、她完全听不懂的话题。
那个冬夜他匆匆归来拿东西,那个春寒料峭的下午他送来复习资料,所有那些看似“关怀”的举动,在此刻这幅和谐、默契的画面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施舍般的敷衍。
她看见苏晴笑着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姿态自然而亲昵。看见陆辰屿端起咖啡杯,嘴角似乎也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他们之间流动的那种成熟的、智力上平等的氛围,像一道无形的玻璃墙,将她牢牢地隔绝在外。
书包的重量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勒得她肩膀生疼,连带着心口也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个地方,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慌不择路地钻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她才敢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眼眶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丢人的液体滑落。原来,她所有的纠结、所有的疏远、所有深夜独自吞咽的委屈,在他那里,或许根本从未被察觉,或者,根本无足轻重。
他的世界辽阔,而她,只是他偶然停驻时,顺手拂过的一粒尘埃。
那天晚上,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中,她拿出那个被塞在角落里的文件袋,指尖颤抖着摩挲着粗糙的纸面。然后,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将它推进了书桌与墙壁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里,彻底隐藏起来,如同隐藏起自己那颗曾经毫无保留、如今却布满裂痕的心。
几天后,一个快递包裹送到了家里,寄件人依然是陆辰屿。里面是他所在那所大学的精美宣传画册,一枚漂亮的校徽书签,还有一张手写的便签,字迹依旧潦草却有力:
「晚晚:
高考在即,最后冲刺,稳住心态。
大学生活广阔,值得期待。
望你如愿。
兄:辰屿」
“望你如愿”。多么轻飘飘的四个字。他可知她的“愿”里,曾经满满都是追逐他背影的影子?而现在,这影子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碎裂得无声无息。
林星晚平静地收起画册和书签,将它们与文件袋一起,塞进了那个黑暗的缝隙。她没有回复任何消息,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将那张便签珍藏。
自那以后,她彻底切断了与他之间那根早已细若游丝的联系线。手机里他的对话框被设置了免打扰,沉寂在无数通知的最下方。她不再向父母打听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偶尔在陆家听到他的名字,她也只是垂着眼睫,面无表情,仿佛那只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将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最后的高考冲刺中。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不知疲倦地刷题、背诵、总结。只有让大脑被完全填满,才能遏制住心底那片日益扩大的、冰冷的荒芜。
那些“依赖”与“崇拜”的河流,在经历了一场无人知晓的、内部的风暴后,终于彻底断流,归于死寂。河床干涸,露出坚硬的、再也不会为对岸风景而柔软的底色。而她,将所有的过往,所有未曾言明便已夭折的情感,深深地、深深地埋葬在了这片静默的河床之下,然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那个必须独自奔赴、没有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