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校园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法国梧桐的金黄与银杏的灿黄交织，间或点缀着几株倔强的枫红。夕阳斜照，光线穿过疏疏落落的枝叶，在林荫道上投下细碎而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清冷的草木香气。
那声低沉的“晚晚”自身后传来，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林星晚心底激起了一圈剧烈的涟漪。她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抱着书本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让那带着落叶味道的气息灌满胸腔，仿佛借此能获得一丝镇定。
她缓缓转过身。
陆辰屿就站在几步开外，一身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衬得他肩线愈发挺括，身形颀长。他似乎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过来，衣着带着一丝不苟的严谨，眉眼间却难掩风尘仆仆的倦意。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探究——从机场那次仓促的重逢开始，她就变得不一样了，那种刻意的、不动声色的疏离，他并非毫无察觉。
“哥哥。”她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像在称呼一个久未谋面、关系寻常的兄长。“你怎么来了？”
陆辰屿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他身上清冽的、混合着一点淡淡烟草和冷空气的味道隐隐传来。“刚好在附近谈事情，”他解释，视线扫过她怀里那本《数据结构与算法分析》，语气放缓了些，“听妈说你最近很忙？比赛，社团……”
“嗯，学期末了，事情比较多。”林星晚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他那过于专注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怀中的书脊上。
“注意休息，别太累。”他的叮嘱带着惯常的简洁，但比起以前纯粹的兄长式关怀，似乎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图拉近距离的小心。
林星晚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接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秋风掠过，卷起几片落叶，在她脚边打着旋儿。
“吃饭了吗？”他换了个话题，“一起吃点东西？我知道附近有家还不错的店。”
林星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一起吃饭？像以前那样吗？她几乎能想象到那种场景——相对无言的尴尬，或者是他出于责任感的、浮于表面的关怀。她不想再陷入那种让她窒息的氛围里。
“我吃过了，”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而且，晚上辩论社还有复盘会议，时间有点赶。”
这是实话，却也带着刻意的推拒。她看到陆辰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他薄唇微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
“好，”他的声音低沉下去，“那……别耽误正事。”
又是一阵沉默。比刚才更加难堪。他站着没动，似乎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林星晚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她需要尽快逃离这种让她无所适从的境地。
“那……哥哥，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去开会了。”她说着，抱紧了怀里的书，准备侧身离开。
“晚晚。”他又叫住了她。
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陆辰屿看着她疏淡的眉眼，那句在喉咙里盘旋的“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找不到她态度转变的确切缘由，归因于她长大后的独立，或是自己曾经的疏忽，但这种模糊的认知让他感到一种无力。他最终只是抬手，似乎想像以前那样，习惯性地去揉她的发顶，一个属于兄妹间的、亲昵又自然的动作。
林星晚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微微向后撤了半步，避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僵在半空，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她的心猛地一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明显，连忙找补，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头发……刚洗过，有点油。”
这个借口拙劣而熟悉。陆辰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故作镇定的表象。他缓缓收回手，插进大衣口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些。
“去吧，别迟到。”他最终只是说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星晚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转身，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离般朝着社团大楼的方向走去。她能感觉到，那道沉甸甸的、带着困惑和审视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拐过教学楼的转角，才彻底消失。
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了一层薄汗。怀里的书本变得沉重不堪。
她以为时间和新环境能磨平那些尖锐的棱角，可当他真正出现在面前，用那种试图靠近却又不得其法的姿态面对她时，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混杂着委屈和某种隐秘酸涩的情绪，还是险些决堤。他显然感觉到了她的疏远，但他不懂，永远也不会懂那根源是什么。
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个挺拔而带着一丝落寞的身影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不行，不能心软，不能再重蹈覆辙。她还有会议要开，还有代码要写，还有属于她自己的、没有陆辰屿参与的、崭新的人生要继续。
她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和头发，重新抱紧书本，迈开了脚步。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倔强的决绝。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拐过那个转角之后，陆辰屿依旧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他才缓缓转身，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他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凉的边缘，屏幕上，是与她的聊天界面，停留在她那些简短而疏离的回复上。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失落，像藤蔓般缠绕上心头。那个曾经会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满眼依赖的小姑娘，似乎真的……长大了，并且，正在试图走出他的世界。而他，甚至连原因都无从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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