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气氛如同浸了蜜,黏稠而温暖地包裹着城市的每个角落。爆竹声零星地在远处炸响,空气里总飘着若有似无的硝烟和饭菜香。假期慵懒,时光仿佛也被拉长,流淌得缓慢。
这天下午,陆辰屿接到胖子几个死党的电话,嚷嚷着年前必须聚一次。地点定在以前常去的一家清吧,环境雅致,灯光昏黄,舒缓的爵士乐如同背景里流淌的河水。
陆辰屿到的时候,胖子、瘦猴几个已经在了,围坐在角落一张皮质长沙发上,桌上摆着几瓶精酿啤酒和几碟佐酒小食。几年过去,大家模样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胖子的身材更显圆润,瘦猴倒是沉稳了些,但一开口,那股熟悉的、插科打诨的劲儿丝毫未变。
“屿哥!你可算来了,就等你了!”胖子咋呼呼地起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公司有点事耽搁了。”陆辰屿脱下黑色大衣搭在沙发扶手上,里面是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肩宽腰窄,气质比少年时更添几分沉稳内敛。他在空位坐下,立刻有人给他递过来一瓶冰镇的啤酒。
“罚酒罚酒!”瘦猴起哄。
陆辰屿也没推辞,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走了一丝从外面带来的寒气。他靠在沙发背上,听着朋友们高谈阔论,从各自的工作近况,聊到股市风云,再到一些陈年旧事,笑声不断。这种纯粹放松的、属于男人之间的聚会,让他连日来有些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
“要说还是屿哥牛逼,这才几年,公司搞得风生水起。”胖子竖起大拇指,语气里是真心实意的佩服,“哪像我们,还在给人打工,混口饭吃。”
“运气而已。”陆辰屿语气平淡,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目光落在琥珀色的液体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脑海里不经意地闪过林星晚包饺子时认真的侧脸,和她吃到他夹的鱼肉时,那弯弯的眼睛。
“得,又谦虚。”瘦猴揶揄地碰了碰他的酒杯,“我说屿哥,你这事业是成功了,个人问题呢?哥几个可就你还单着了啊!大学那会儿多少女生追你,你看都不看,苏晴学姐那么优秀,你处了一个月也说不行。你这眼光,是不是太高了点儿?”
这个话题一起,其他几人也来了兴致,纷纷附和。
“就是,屿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给哥们透个底儿呗?”
“不会是还惦记着哪个我们不知道的白月光吧?”
陆辰屿握着酒瓶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瓶身传来清晰的触感。他垂下眼睫,昏黄的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喜欢什么样的?这个问题,他似乎从未认真思考过。或者说,曾经模糊地设想过一些标准,但在某个瞬间,那些标准都变得苍白无力。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身影——穿着奶白色羽绒服,帽子上带着绒毛,在雪地里朝他跑来的样子;在厨房里系着围裙,笨拙地擀着饺子皮,却眼神发亮的样子;在科创展览上,自信满满地向评委讲解时,神采飞扬的样子……
是晚晚。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他一直以来刻意忽略或强行归因的迷雾。不是妹妹,不是责任,不是习惯性的照顾。那种看到她与男同学走近时莫名的烦躁,那种贪恋与她独处时片刻宁静的心情,那种因为她一个笑容就感到满足的悸动……原来,都有一个共同的、他不敢深究的名字。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周围喧闹的谈笑都渐渐低了下去。胖子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和探究。
瘦猴心思最活络,他眯着眼,仔细打量着陆辰屿脸上那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恍惚和挣扎,一个大胆的、几乎不可能的猜测突然冒了出来。他试探性地,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开口:
“屿哥……你该不会……是喜欢晚晚妹妹吧?”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陆辰屿的心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猛地抬眸,视线锐利地射向瘦猴,带着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惊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处遁形的慌乱。他张了张嘴,想立刻否认,想用惯常的冷硬将这个话题堵回去。
然而,那个“不”字却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沉重得无法吐出。
他看着朋友们惊愕、探究、继而变得有些了然的眼神,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否认吗?用什么理由?用“哥哥”的身份吗?连他自己都无法再信服这个借口。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仰起头,将瓶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带着苦涩的回甘,一路灼烧到胃里,也仿佛浇醒了他某些一直沉睡的感官。他没有承认,但那份长久的、异乎寻常的沉默,以及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在座的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胖子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合上,喃喃道:“我靠……屿哥你……”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眼神里已经写满了“你完了”三个字。
瘦猴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拍了拍陆辰屿的肩膀,语气带着点同情,又有点看好戏的意味:“屿哥,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陆辰屿放下空酒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自嘲的弧度,依旧没有言语。心照不宣,有时候比赤裸裸的承认更让人心惊。
接下来的聚会,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大家默契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其他,但陆辰屿能感觉到,朋友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他坐在喧嚣中,却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隔膜里。耳边是朋友们的笑闹声,心里却反复回响着瘦猴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以及自己那该死的、无法辩驳的沉默。
原来,那份日益汹涌的情感,早已有了名字。只是他一直不敢去确认,不敢去面对。如今,被旁人猝不及防地揭开,那份一直被他压抑的、属于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的占有欲和悸动,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再也无法忽视。
聚会散场时,夜已深。寒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冷意。陆辰屿独自走向停车场,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任由黑暗中那些关于林星晚的片段,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驱散,也不再强行将其归类。他只是清晰地感受着,那份因为“林星晚”这个名字而起的、陌生而汹涌的情感浪潮,正如何彻底地席卷了他,颠覆了他过去二十多年所有的认知和坚守。
前路未知,甚至布满荆棘。但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