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在初五过后便渐渐淡去,如同融雪般悄无声息。城市重新换上忙碌的节奏,街道上车水马龙,写字楼里灯火通明。陆辰屿在初六清晨便驱车返回了工作的城市,将老宅的温暖与那份难以安放的心绪一同留在了身后。
公司的氛围与假期的松弛截然不同,带着节后特有的紧迫感。堆积的文件、亟待推进的项目、密密麻麻的会议日程,瞬间将陆辰屿拉回到那个他熟悉且能完全掌控的领域。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投入,将自己彻底埋首于工作中,试图用无尽的事务填满所有思绪可能游走的缝隙。
高层会议上,他言辞犀利,决策果决,精准地指出方案中的漏洞,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客户谈判时,他步步为营,气场迫人,为公司争取着最大利益。办公室里,他批阅文件的速度快得让助理咋舌,仿佛不知疲倦。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超乎寻常的专注背后,是何等脆弱的堤防。每当夜深人静,他独自坐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或是回到那间冰冷空旷的公寓,白日里被强行压抑的影像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她穿着红色毛衣笑吟吟的样子,她递给他鱼肉时纤细的手指,她靠在母亲肩头温软的侧影……还有那声清脆的“哥哥”,如同魔咒,反复敲击着他理智的边缘。
他开始下意识地避免与家里过多的视频通话,尤其是可能看到她的场合。他给父母打电话,总会刻意挑她可能不在的时间。他回复林母关心他是否按时吃饭的信息,也变得更加简短。他像一个笨拙的逃兵,试图通过拉远物理距离来获得片刻喘息,却悲哀地发现,那道倩影早已在他心底扎根,如影随形。
期间,胖子和瘦猴在群里约过几次饭,他都以工作忙推脱了。他暂时无法面对朋友们那了然又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神,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小心翼翼隐藏的心思,早已是众人眼中公开的秘密。
时间在忙碌与自我拉扯中悄然滑过,转眼便是正月十五,元宵节。
陆辰屿提前一天处理完手头紧要的工作,驱车返回。一路上,暮色渐沉,远处天际隐隐有零星的烟花升起,预告着这个传统佳节的到来。他的心情复杂难言,既有即将见到她的隐秘期待,又有面对现实关系的沉重压力。
车子驶入熟悉的小区,两家的窗户都透出温暖的灯光。他停好车,在楼下站了片刻,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才举步上楼。
推开陆家的大门,食物的香气和热闹的人声便包裹了他。两家大人正在客厅聊天,电视里播放着元宵晚会。而他的目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坐在沙发上,正低头认真戳着手机的身影。
林星晚今天穿了一件柔软的浅蓝色毛衣,衬得她脖颈修长,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恬静。她似乎是在和谁聊天,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手指飞快地打着字。
陆辰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涩。是在和同学聊天吗?还是……那个陈浩?
“辰屿回来了!”陆母最先看到他,笑着招呼。
林星晚闻声抬起头,看到站在玄关的他,眼睛倏地一亮,放下手机站起身:“哥哥!”
那一瞬间,她眼中迸发出的纯粹喜悦,像一束阳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他晦暗的心底,驱散了些许阴霾。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点了点头:“嗯。”
“快进来,就等你了,准备开饭了。”林母也笑着道。
晚餐自然是丰盛的,除了家常菜,还多了象征团圆的元宵,甜糯的馅料在口中化开,却似乎无法完全消弭陆辰屿心头的涩意。他坐在餐桌旁,听着长辈们谈论着家长里短,偶尔应和几句,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的林星晚。
她似乎比过年时更开朗了些,会主动加入到长辈的谈话中,说起学校里有趣的见闻,眼神灵动,笑容明媚。陆辰屿安静地看着,听着,心里那份想要靠近却又不得不止步的无力感,如同藤蔓般悄然收紧。
饭后,大人们移步客厅继续聊天看晚会。林星晚帮着收拾了一下碗筷,然后对陆辰屿说:“哥哥,我上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跟你一起回学校。”
“好。”他应道,看着她转身上楼的轻盈背影,心里微微一动。
他陪着长辈们坐了一会儿,便借口透气,走到了二楼的露台。冬夜的寒风带着凛冽的清醒,远处市区方向,依稀可见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渲染出节日的绚烂。他倚着栏杆,点燃了一支烟,薄荷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弥漫,试图冷静有些纷乱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林星晚也走了出来,身上裹了件厚厚的羽绒服,鼻子冻得有些发红。
“哥哥,你也出来看烟花吗?”她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栏杆上,仰头望着远处明明灭灭的光点。
“嗯,里面有点闷。”他掐灭了手中的烟,不动声色地将剩余的烟味挥散。
两人并肩站着,一时无话。夜空中的烟花此起彼伏,像一场盛大而短暂的梦。陆辰屿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洗发水的清香,混合着冬夜寒冷的气息,萦绕在他鼻尖,扰得他心绪不宁。
“学校里……一切都好?”他最终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安静的露台上显得格外低沉。
“挺好的呀,”林星晚转过头看他,眼睛在远处烟花的映照下亮晶晶的,“开学就是忙了点,课程和社团活动都开始了。”
“那个……科技创新展览之后,还有什么后续吗?”他状似无意地问道,心脏却微微悬起。
“哦,那个啊,有公司对我们的项目感兴趣,在接洽呢,不过都是陈浩他们在主要负责跟进……”她语气轻松自然,提到“陈浩”这个名字时,也没有丝毫异样。
陆辰屿的眸光却几不可察地暗了暗。又是陈浩。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每每提起,都带来一阵不适。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晚晚,在大学里……和男同学相处,要把握好分寸。”
林星晚愣了一下,似乎没太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她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哥哥,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我们就是正常的同学关系啊,一起做项目,一起讨论问题而已。”
看着她清澈见底、毫无杂念的眼神,陆辰屿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晦暗的心思和莫名的醋意是如此可笑,甚至……有些卑劣。他以什么身份来提醒她?哥哥吗?这个借口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抬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克制。
“没什么,”他收回手,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外面冷,进去吧。”
林星晚乖巧地点了点头,跟着他转身往屋里走。在她看不见的身后,陆辰屿的眼底翻涌着复杂而深沉的情绪。露台外,最后一簇烟花在夜空中寂然湮灭,只留下一片沉寂的墨蓝。他心中的浪潮,却在这一刻,汹涌得几乎要冲破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