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谷的异动如一块巨石,狠狠砸进我心头的寒潭,激起千层浪涛,连日来都未曾平息。接下来的两日,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整日守在肃王府偏院的书房里,寸步不敢离开,生怕错过北疆传来的任何消息。
炭盆里的银丝炭换了一波又一波,暖光烘得满室燥热,案上的清茶凉了又续,续了又凉,指尖却始终冰凉。我反复摩挲着掌心的铜钱,第十四道裂痕如一道狰狞的伤疤,深深嵌在铜面上,时刻提醒着我父亲正身处生死险境。每过一个时辰,我便让青黛去王府正门打探消息,可换来的始终是“暂无讯息”的回复,这份煎熬如钝刀割肉,让我整颗心都悬在半空。
肃王倒是时常过来,带来一些朝堂动向——李嵩近日在朝中格外活跃,频频邀约几位宗室亲王饮宴,还数次派人去兵部打探北疆的驿报消息,行事张扬得反常
江淮之李嵩这般急切,反倒说明野狼谷的埋伏并未得手。
肃王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指尖轻叩桌面,语气沉稳如磐,“若是沈大人真有不测,他定会收敛锋芒,暗中布局巩固势力,而非这般四处打探、生怕旁人不知。如今他这般高调,不过是心虚罢了,想尽快确认结果,好做后续安排。”
话虽有理,可未得到确切的平安消息,我始终无法安心。掌心的铜钱被攥得发烫,指尖的薄茧反复摩擦着裂痕边缘,只盼着驿骑能早日冲破风雪,带来父亲平安的讯息。
第三日深夜,京城再次飘起了大雪,细密的雪粒起初如盐粒般细碎,渐渐变成鹅毛大雪,无声无息地落下,覆盖了白日里融化的积雪,天地间一片苍茫寂静,唯有风雪呼啸的声音,在夜色中如鬼哭般凄厉。
我披着厚重的狐裘,坐在烛火旁,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却强撑着不敢合眼。桌上的砚台里,墨汁已结了一层薄冰,狼毫笔搁在笔架上,笔毛都冻得发硬。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压低的通报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侍卫殿下!沈小姐!北疆急报!
我猛地站起身,心头一跳,不顾周身寒意,快步冲向门口,裙摆扫过案角,带倒了桌上的茶杯,茶水泼洒在宣纸上,晕开一片墨痕,我却浑然不觉。肃王也紧随其后,玄色衣袍在夜色中划过一道残影,眼底的沉稳终于染上几分急切。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一名浑身是雪的侍卫踉跄着闯进来,身上的铠甲沾满了暗红的血迹与泥泞,发丝上结着冰碴,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显然是历经了长途跋涉与生死厮杀。他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封染血的密信,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侍卫殿下!沈小姐!属下幸不辱命,护送沈大人……安全抵达雁门关!野狼谷遭遇埋伏,激战半日,幸得周将军援兵及时赶到,已将刺客尽数斩杀!沈大人只是手臂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
“安全抵达”四个字如天籁般传入耳中,我悬了两日两夜的心瞬间落地,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幸好青黛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我的胳膊。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手背上,带来一阵刺痛,所有的焦虑、恐惧与煎熬,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狂喜。
肃王快步上前,接过那封染血的密信,快速浏览一遍,眼底的厉色渐渐褪去,露出一丝释然。他将密信递到我手中,语气带着几分欣慰
江淮之果然如我所料,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李嵩派去的刺客虽多,却都是些乌合之众,不敌秦风带的精锐亲兵,再加上周将军驰援及时,此次危机已解。”
我颤抖着接过密信,信纸边缘的血迹早已干涸,变得发黑发硬,上面是父亲熟悉的字迹,虽潦草仓促,却依旧苍劲有力。信中简单记述了野狼谷遇袭的经过
沈怀瑾车队行至谷中时,两侧悬崖突然滚下巨石,随后数百名蒙面刺客冲杀出来,秦风立刻带队反击,凭借有利地形死守,僵持半日之后,周将军带着五十轻骑赶到,两面夹击之下,刺客尽数被斩杀,无一漏网。父亲在厮杀中为了掩护车夫,手臂被刺客的弯刀划了一道口子,不算严重,如今已在雁门关的守军大营中养伤,得到了周将军的妥善安置。
信的末尾,父亲特意提了一句,已收到我藏在竹筒里的书信,知晓了京城的布局与兄长的商栈暗线,让我无需担忧,他在北疆会安心养伤,同时暗中留意李嵩在边关的势力动向,收集相关线索,助力我们在京城彻查科场案,还沈家清白。
读完书信,我擦干眼泪,对着那名侍卫深深躬身行礼,语气恳切
沈长宁多谢壮士拼死护送,一路辛苦了,沈家上下感激不尽。
侍卫连忙起身,躬身回礼
侍卫沈小姐客气了,保护沈大人是属下的职责,不敢居功。
肃王当即吩咐下人,带侍卫下去沐浴疗伤,又让青黛重新沏了热茶,递到我手中
江淮之如今沈大人已安全抵达雁门关,你也该松口气了。接下来,我们便可专心应对京城的局面,收集李嵩私泄考题、构陷沈大人的实证,早日将他绳之以法。”
我接过热茶,暖意顺着喉咙蔓延至全身,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心中的焦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坚定的决心。我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
沈长宁殿下说得是。李嵩此次刺杀不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在朝中变本加厉地发难,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实证,打破他的阴谋,还沈家一个清白,也让父亲能安心在北疆待着。
就在这时,王府的管家突然急匆匆地跑进书房,神色慌张,额头上满是冷汗,连礼数都顾不上了,气喘吁吁地说道
王府侍从殿下!沈小姐!不好了!沈夫人……沈夫人得知野狼谷遇袭的消息,担心沈大人安危,竟独自一人跑到北城门处,跪在雪地里祈求上苍保佑沈大人平安!如今已是深夜,风雪这么大,夫人身子本就虚弱,怕是撑不住了!
沈长宁什么?
我心头猛地一紧,如遭雷击。母亲本就体弱,这些日子担忧父亲,早已茶饭不思,日渐憔悴,如今听闻野狼谷遇袭,定然是急疯了,才会做出这般不顾性命的举动。
我顾不上多想,抓起椅背上的狐裘,转身便向外冲去,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沈长宁青黛,快!随我去北门!
江淮之备车!本王与你们一同前往!
肃王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马车在风雪中疾驰,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雪花疯狂地砸在车窗上,模糊了视线,凛冽的寒风透过车窗缝隙灌进来,刮得人脸颊生疼。我心急如焚,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掌心的铜钱再次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第十五道裂痕悄然浮现,浅淡却清晰,仿佛在预示着母亲此刻正面临危险。
抵达京城北门时,风雪愈发猛烈,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舞,将整座城门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能见度不足三尺。城门外的雪地上,一道瘦弱的身影孤零零地跪在那里,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棉袍,雪花早已落满了她的头发与肩头,将她整个人裹成了一个雪人,寒风中,她的身子冻得瑟瑟发抖,却依旧固执地跪着,双手合十,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向苍天祈祷些什么。
沈长宁娘!
我推开车门,不顾风雪扑面,快步冲了过去,将身上的狐裘狠狠裹在母亲身上,双手紧紧抱住她冰冷的身子。
母亲缓缓抬起头,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眼神浑浊,显然已冻得有些神志不清。看到我,她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哽咽
冷清瑜长宁……你父亲……他没事吧?我听说……听说野狼谷遇袭,我怕……我怕他出事……我只能在这里求上苍……求他保佑你父亲平安……
沈长宁娘,您别担心!父亲没事!他平安了!
我紧紧抱着母亲,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沈长宁父亲已经安全抵达雁门关,只是手臂受了点轻伤,不碍事的!您看,这是父亲亲笔写的信,上面都写着!
我将那封染血的密信小心翼翼地递到母亲手中,母亲颤抖着伸出冻得僵硬的手指,借着城门处昏黄的灯火,费力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一行一行看下来,泪水再次滚落,这一次,却是卸下重担的欣慰与安心。她反复摩挲着信纸,喃喃道
冷清瑜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上苍保佑……
肃王也走了过来,让侍卫取来一个暖炉,亲手递给母亲
江淮之沈夫人,天寒地冻,您身子虚弱,切莫再跪在雪地里。沈大人已然平安抵达北疆,您若是冻出好歹,沈大人在边关得知了,定会牵挂不已,反而分心。”
母亲接过暖炉,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僵硬的身子渐渐恢复了些许力气。她对着肃王艰难地躬身行礼,语气满是感激
冷清瑜多谢殿下费心,老妇一时心急,失了分寸,深夜惊扰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江淮之夫人言重了。
肃王摆了摆手,吩咐身旁的侍卫,
江淮之小心将沈夫人扶上马车,送回王府安置。
两名侍卫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母亲扶起,搀扶着她缓缓走向马车。我紧随其后,看着母亲瘦弱蹒跚的身影,心中满是愧疚。这些日子,我只顾着周旋朝堂、谋划翻案,一心扑在父亲的安危上,却忽略了母亲的感受,让她独自承受着这般沉重的担忧与恐惧,竟被逼到跪在雪夜祈求上苍的地步。
马车缓缓驶回肃王府,母亲靠在我的肩头,疲惫地睡了过去,眉头却依旧紧紧皱着,显然是连日来的煎熬让她心力交瘁。我轻轻抚平她的眉头,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查清科场案的真相,将李嵩绳之以法,让父亲早日回京,让家人再也不用受这般颠沛与恐惧,能安稳度日。
回到王府时,天已微亮,风雪渐渐平息,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却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我将母亲安置在厢房的暖榻上,看着她安稳的睡颜,心中稍稍安定。掌心的铜钱静静躺着,第十五道裂痕清晰可见,仿佛在无声提醒着我,前路依旧艰难——李嵩的步步紧逼、皇帝的暗中制衡、宗室的虎视眈眈,这场博弈远未结束,家人的安危、沈家的清白,都需要我用尽全力去守护。
雪夜戍边的危机虽已暂时解除,可京城的风暴却愈发汹涌。但我知道,只要家人平安康健,只要肃王与我同心同德,只要我们坚守初心、步步为营,终有一日,能拨开云雾见青天,还沈家一个清白,还朝堂一个朗朗乾坤。而此刻,我要做的,便是养好精神,迎接即将到来的更激烈的朝堂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