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相册放回木匣时,指尖触到匣底的硬物,倒出来一看,是个铁皮糖盒,印着褪色的石榴图案,是当年巷口杂货铺卖的那种。
打开糖盒,里面没有糖,只有几张泛黄的玻璃糖纸,透明的,印着小红花,边角卷得厉害,显然被人反复摸过。糖纸里裹着个小小的齿轮,黄铜的,齿牙磨损,上面刻着个“生”字——是沈玉生修表时换下来的旧零件。
陈默想起相册里那张照片:少年沈玉生给晚娘递糖,晚娘把糖纸小心地夹在日记本里。原来她不仅藏了信和怀表,还藏着这些细碎的甜。
他捏起齿轮,齿牙间卡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干涸的胭脂。凑近看,齿轮内侧刻着行更小的字:“三月初七,送她石榴糖。”
正是他们初遇的日子。
这时,柜台后的落地座钟突然“咔哒”一声,钟摆晃动的幅度变大,像是在提醒什么。陈默走过去,打开钟腔,发现里面的齿轮上,缠着张新的糖纸,和糖盒里的一模一样,只是更亮些,像是刚被放进去的。
糖纸里裹着个小纸条,是晚娘的笔迹:“他说,糖纸能映出人影,就像镜里的我们。”
陈默把糖纸对着光,果然在透明的纸上看到了模糊的倒影:沈玉生坐在戏楼后台,正给晚娘修怀表,晚娘手里拿着块石榴糖,笑靥如花。倒影里的怀表指针,正好指向两点一刻。
“原来你们一直藏在这里。”陈默轻声说,把糖纸放进糖盒。
傍晚时,张婆婆来敲门,手里拿着个布包:“小陈先生,整理旧物时翻出这个,是你外婆当年给晚娘做的虎头鞋,说留着给她将来的孩子穿……”
布包里是双小巧的虎头鞋,红布面,黄绒线绣的虎头,鞋底纳着“长命百岁”四个字。鞋里塞着张纸条,是外婆的字迹:“玉生是好孩子,晚娘也是,莫要辜负。”
陈默的心一酸。原来外婆早就知道他们的事,还在偷偷祝福。或许外公后来的偏执,也藏着对妻子早逝的迁怒——他没能留住妻子,便想牢牢抓住养女,却用错了方式。
他把虎头鞋摆在相册旁,鞋尖对着怀表,像是在守护着什么。夜里,他听见阁楼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像是有人在穿鞋子。
上楼一看,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虎头鞋上,鞋旁的阴影里,有个小小的脚印,正慢慢往楼梯口移动,和雪地里的脚印一模一样。
陈默跟着脚印下楼,看见那对怀表的表盖敞开着,里面的照片上,晚娘的脚上多了双虎头鞋,沈玉生手里拿着块石榴糖,正往她嘴里送。
怀表的指针走到三点十七分时,没有停,而是继续转动,一路走到午夜,然后“当”地响了一声,所有钟表的指针都归了位,仿佛过去的罪孽与执念,都随着这声钟响烟消云散。
陈默拿起糖盒里的齿轮,齿牙间的胭脂痕迹不知何时变成了石榴红,像刚染上的。他忽然明白,那些藏在齿轮里的糖纸、虎头鞋里的祝福、怀表里的照片,都是时光留下的温柔——即使有过烈火与背叛,爱也总能找到缝隙,开出花来。
从那以后,钟记钟表铺多了个规矩:柜台里永远放着一盒石榴糖,玻璃糖纸被阳光照得透亮,映出怀表与挂钟的影子,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在“嘀嗒”声里,慢慢走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