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份真心,他不敢说。季景眼底的清澈与依赖,像一层无形的屏障,提醒着他两人之间的鸿沟——他是拿钱办事的杀手阁主,对方是金尊玉贵的储君;更重要的是,季景身中绝情蛊,不懂情爱,这份单方面的沉沦,终究是镜花水月。
“殿下,”沈烨轻轻推开季景,声音刻意放得平淡,“天色不早了,该回殿内歇息了,夜里风凉,仔细着凉。”
季景愣了愣,肩头骤然空落的触感让他有些不适。他看着沈烨避开的目光,心里莫名泛起一丝失落,却还是点了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回寝殿,一路上无话。沈烨刻意与他拉开半臂距离,指尖却忍不住摩挲着腰间的鸢尾香囊——那是季景的心意,也是他此刻最沉重的牵绊。他忽然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是黄金千两、珠宝万两,是完成皇帝的嘱托,可如今,他却在这份“买卖”里,弄丢了自己的心。
接下来几日,沈烨刻意疏远了季景。不再陪他练剑,不再听他讲雀鸟的趣事,甚至连去东宫的次数都少了许多。多数时候,他只在书房外遥遥站着,确认季景平安便转身离开,或是让墨衍代为转达课业要点。
季景察觉到了他的疏离。他坐在廊下喂鸟时,再也等不到那个陪他一起逗弄雀鸟的身影;他捧着兵书蹙眉时,再也没有那个手把手教他拆解难题的人;他绣完新的帕子,想送给沈烨,却连他的面都难见到。
少年的心性纯粹,不懂人心的复杂,只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太傅不快。这日清晨,他特意让小全子做了沈烨爱吃的绿豆糕,守在东宫门口,终于等到了前来的沈烨。
“太傅!”季景快步迎上去,将食盒递到他面前,“这是我让小全子做的绿豆糕,你尝尝。”
沈烨看着他眼底的期待,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却还是硬起心肠,淡淡道:“不必了,殿下自己留着吃吧。臣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退。”他侧身绕过季景,就要往里走。
季景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指尖攥得紧紧的:“太傅,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眼眶微微泛红,“你不要不理我。”
沈烨的脚步顿住,衣袖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几乎要击溃他刻意筑起的防线。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挣开季景的手,语气冷了几分:“殿下是太子,臣是太傅,君臣有别,往日是臣逾矩了。今后,还请殿下自重。”
说完,他不再看季景的反应,转身快步走进书房,留下季景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还捧着那盒温热的绿豆糕,指尖冰凉。小全子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殿下,沈阁主许是真的忙,您别往心里去。”
季景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食盒里的绿豆糕,忽然觉得眼眶发酸。他不懂,为什么前几日还对他温柔备至的太傅,会突然变得如此冷漠。他不知道,自己哪里“不自重”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沈烨变回原来的样子。
沈烨坐在书房里,耳边却反复回响着季景带着委屈的声音,眼前不断浮现出少年泛红的眼眶。他一拳砸在桌面上,茶水溅出,湿了桌案上的兵书。他知道自己这样对季景不公平,可他更怕——怕自己越陷越深,最后落得满身伤痕;更怕季景永远不懂他的心意,这份深情终究是一场笑话。
夜里,沈烨独自留在东宫值守。月色透过窗棂,洒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枫叶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想起几日前,也是这样的月色,季景拉着他的手,说想去朝鸢阁看枫叶,眼底的光芒比星星还要亮。
心一横,他转身走向季景的寝殿。有些话,或许说开了,对两人都好。
寝殿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烛火,季景并没有睡着,正坐在床边,手里摩挲着那只淡青色的鸢尾香囊。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沈烨,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暗了下去。
“太傅深夜前来,有何要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疏离,像是在刻意模仿沈烨白日里的语气。
沈烨走到床边,看着他手里的香囊,喉结滚动了一下:“殿下,臣有话想对你说。”
季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
“臣是朝鸢阁阁主。”沈烨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当初答应陛下做你的太傅,并非真心想教你读书练剑,只是为了陛下许诺的黄金千两、珠宝万两,是为了保护你,完成一场交易。”
季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香囊险些掉落在地。他怔怔地看着沈烨,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交易?所以……你对我好,都是假的?”
“是假的。”沈烨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敢看他受伤的眼神,“臣接近你,只是为了钱。如今二皇子已倒,淑妃之事已了,这场交易,也该结束了。”
“那你之前说的,带我去朝鸢阁看枫叶,也是假的?”季景的声音带着颤抖,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是假的。”沈烨的心脏像是被撕裂般疼痛,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朝鸢阁是杀手之地,污秽不堪,怎配让太子殿下亲临。之前的话,不过是臣随口敷衍罢了。”
他以为季景会哭闹,会质问,可少年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低下头,将香囊紧紧攥在手里,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知道了。”
沈烨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里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他多想冲上去抱住季景,告诉自己说的都是胡话,告诉自己有多在乎他。可他不能——季景不懂情爱,他的靠近,对季景来说或许只是一场困扰。不如就此放手,还彼此一片清净。
“明日,臣会向陛下请辞,回朝鸢阁。”沈烨说完,转身就走,不敢再多停留一秒。他怕再多待一刻,自己就会忍不住反悔。寝殿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季景缓缓抬起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香囊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不懂沈烨为什么突然变了,也不懂“交易”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那个一直护着他、对他好的太傅,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想起沈烨替他挡刀时的模样,想起沈烨教他绣香囊时的温柔,想起沈烨说“有我在,别怕”时的坚定。那些画面,难道真的都是假的吗?
少年的心,第一次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有委屈,有失落,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就是心动的雏形,只是被绝情蛊压制着,无法完全显露。
次日清晨,沈烨果然向季峰同递了辞呈。季峰同愣了愣,随即劝道:“沈阁主,景儿离不开你,你若是觉得酬劳不够,朕可以再加……”
“陛下不必多言。”沈烨打断他,语气坚定,“臣心意已决。朝鸢阁事务繁杂,臣离家日久,也该回去了。太子殿下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无需臣再多加照拂。”
季峰同见他态度坚决,知道再劝无用,只能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意已决,朕也不强留。黄金千两、珠宝万两,朕会让人送到朝鸢阁。”
“不必了。”沈烨道,“臣只取一半酬劳,剩下的,就当是臣这段时间的失礼之赔。”
说完,他躬身行礼,转身走出了御书房,没有再回头。
离开皇宫时,沈烨没有去东宫告别。他怕自己看到季景的脸,就再也狠不下心离开。他骑着马,朝着朝鸢阁的方向疾驰而去,腰间的两枚鸢尾香囊,随着马蹄的颠簸,轻轻晃动,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口是心非。
东宫的寝殿里,季景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飘落的枫叶,一动不动。小全子走进来,轻声道:“殿下,沈阁主……已经走了。”
季景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香囊,指节泛白。他忽然想起沈烨曾说过,人心最不可信。原来,真的是这样。
阳光渐渐西斜,枫叶还在飘落,可那个陪他看枫叶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少年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永远地失去了。
而他不知道,沈烨在离开京城的那一刻,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东宫的方向,眼底蓄满了泪水。他以为自己的离开,是对两人都好的选择,却不知道,这场刻意的疏远与决绝,不仅没有解开心结,反而在两人之间,划开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朝鸢阁的庭院里,鸢尾花的枯枝还在风中摇曳。沈烨回到阁中,将自己关在阁楼里,不吃不喝,只是遍遍摩挲着腰间的香囊。花容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满是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一_她知道,阁主的心,已经遗落在了东宫,遗落在了那个身中绝情蛊的少年身上。
而东宫的季景,在沈烨离开后,变得愈发沉默。他不再喂鸟,不再绣香囊,只是整日坐在窗边,望着京城的方向,眼神空洞。没人知道,他心里那份被绝情蛊压制的情愫,正在因为沈烨的离开,悄悄发生着更剧烈的变化。
一场以利益开始的交易,终究因为动了真心,走向了意料之外的离散。只是这份离散背后,藏着的是两份尚未说出口的深情,和一枚即将彻底裂开的绝情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