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贵宾休息室的门无声地滑开。

比外面候机大厅更甚的冷气混合着昂贵的香氛气息扑面而来，空间宽敞，设计极简而冷感，除了他们，空无一人。显然，杨博文已经“清场”了。

杨博文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停机坪上繁忙有序的钢铁丛林。夕阳的余晖给他挺直的背影镀上一层暗金色的边，却化不开那身周弥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意。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立刻回头。

张桂源抱着孩子走进去，门在身后自动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怀里的孩子似乎也被这过于安静和紧绷的气氛感染，不再乱动，只是小手紧紧抓着张桂源的衣领，大眼睛警惕地望着窗边那个高大的、散发着强烈压迫感的背影。

张桂源在距离杨博文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没有坐下。他需要站着，需要保持一种随时可以离开的姿态，哪怕他自己也清楚，今天恐怕很难轻易脱身。

“我来了。”张桂源开口，声音干涩，“杨总有话快说，别耽误孩子时间。”

杨博文这才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黑沉得如同暴风雨前最压抑的海面，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藏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只偶尔泄出一丝冰冷的、足以将人冻结的锐光。他的目光先在孩子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审视，有研判，还有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近乎贪婪的打量，随即才落到张桂源脸上，重新变得冰冷坚硬。

“名字。”杨博文言简意赅，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张桂源眉头一皱，下意识把孩子搂得更紧了些，侧了侧身，像是要挡住杨博文的视线：“这跟你无关。”

“张桂源，”杨博文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拉近，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骤然增强，“我耐心有限。孩子的名字，年龄，出生日期，所有一切。现在。”

他的语气并不算特别激烈，甚至称得上平静，但那种平静之下蕴含的绝对权威和不容置疑，比怒吼更让人心悸。

张桂源胸口起伏了一下，他知道，在杨博文已经起了疑心、并且明显动用权势施压的情况下，单纯的否认和对抗已经失去意义，只会激化矛盾。他需要一点缓冲，一点……策略。

“……张昀希。”他吐出三个字，声音有些低，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小名希希。四岁半。”

“四岁半。”杨博文咀嚼着这个数字，眼底的墨色更沉了几分。时间点果然对得上。他紧紧盯着张桂源，“出生证明。”

“没带。”张桂源立刻道，语气硬邦邦的，“谁出门带孩子会把出生证明随身带着？”

“电子版。或者，你告诉我哪家医院，什么时间。”杨博文的逻辑清晰得可怕，步步紧逼，不给他任何喘息和编造的机会。

张桂源沉默了。他不能说。说了，以杨博文的手段，要查到记录易如反掌。到那时，就真的什么都瞒不住了。

他的沉默，再次被杨博文视为默认。

“好。”杨博文点了点头，那动作里带着一种冰冷的了悟和更深的怒意。他没有继续追问出生证明，而是换了一个方向，“这几年，你在哪里？谁帮你？”

这个问题比前几个更私人，也更尖锐。张桂源喉结滚动了一下：“杨总这是在查户口？我说了，我的事，与你无关。孩子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带大的。”

“一个人？”杨博文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话，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刺骨，“张桂源，你当我傻？你当年走的时候，身无分文，拿什么一个人生下孩子，养到这么大？嗯？”

他往前又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张桂源，目光如炬，灼烧着张桂源试图维持镇定的脸：“还是说，你找到了别的‘依靠’，别的‘爸爸’？”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却带着淬毒的刺。

张桂源的脸色瞬间白了，不是因为被说中，而是因为这种侮辱性的揣测。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眼前发花。他猛地抬头，狠狠瞪向杨博文，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受伤：“杨博文！你混蛋！”

怀里的希希被爹地突然拔高的声音和身体的颤抖吓到了，“哇”一声哭了出来，小脸埋在张桂源肩上，眼泪瞬间濡湿了衣料。

孩子的哭声像是一把钥匙，骤然拧开了张桂源强撑的镇定，也像是一盆冰水，浇在杨博文沸腾的怒意上，让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张桂源顾不上再跟杨博文对峙，连忙低头，手忙脚乱地轻拍孩子的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温柔：“希希不哭，不哭啊，爹地在，不怕，不怕……是爹地不好，爹地吓到希希了……”

他抱着孩子，下意识地微微侧身，轻轻摇晃，那是哄孩子时最本能的姿势。夕阳的光从侧面打过来，勾勒出他低垂的、带着焦急神色的侧脸，和怀里孩子一抽一抽的小小身影。那种全然投入的、柔软的父性姿态，与几分钟前那个对他冷言冷语、针锋相对的张桂源，割裂得如同两个人。

杨博文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张桂源因为孩子哭泣而瞬间失措、心疼不已的样子；看着他那么自然地、熟练地哄着孩子；看着那孩子小小的、依赖地蜷在他怀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