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尘捻须的手猛地停在半空,脸上表情被惊愕取代。
他凝神细看月姬洗去污秽后仍显苍白瘦削的小脸,那过分纤细的腕骨和裹在宽大中衣里空荡荡的身形,一切都有了解释。
昨夜情势紧急,他忙着把人带回来,确认无事后便交由侍女伺候打理,倒是压根没想起来摸骨……
三年…师父三年前去世,她独自一人挣扎求生至今。
一个五岁的孩子,要怎么在无人看顾的世间活到八岁?
齐天尘很难想象出来那其中的艰辛。
此刻他才意识到,眼前之人,不止是他道门未来的天骄,同样也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稚童。
齐天尘孩子……
齐天尘的声音忽然有些发涩,方才那些关于道门、关于传承、关于与吕素真较劲的思绪,在这一刻被一股更纯粹、更汹涌的心疼压了过去。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一下月姬瘦削的肩膀,又在半途停住,最终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
齐天尘这几年苦了你了孩子……
月姬被他眼中毫无作伪的沉重怜惜弄得一怔。
她预料过各种反应,唯独没料到是这样纯粹的心疼,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自然。
她将齐天尘视为需谨慎应对的靠山,可这小老头似乎真把她当成了该被呵护的可怜晚辈了。
这让她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愧意。
齐天尘你虽有师门倒也无妨。
齐天尘的情绪平复了些,但语气依旧温和得不可思议,他伸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摸了摸月姬头上那个因为躺卧而有些松散的小花苞髻,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碰碎了什么易碎的珍宝。
齐天尘这世上拜几位师父、承几家道统的,也多的是。道途漫长,多一位长辈护着,总是好的。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郑重的询问:
齐天尘小月姬,老道愿代吾师清风道人,收你为入门弟子。从此,你便是我黄龙山一脉,是我齐天尘嫡亲的师妹。你可愿意?
师父是假的,可父母双亡却是真的。
说实话,月姬有些不适应来自长者直白而又厚重的关爱。
月姬狠狠心动了,她和小橘原本的想法就是拜师,但这代师收徒的提议似乎更不错,起码辈分高啊!
毕竟这小老头可是和李先生和吕素真那样的人间真仙平辈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外人看起来会觉得奇怪——
月姬国师大人,您的年纪都能当我爷爷了,若是做师兄妹,是不是看上去有些奇怪啊?
她边说,边偷眼瞧齐天尘的反应。
看她这副小大人般认真纠结的模样,齐天尘先是一怔,随即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他忍不住又揉了揉月姬另一边同样有些松散的花苞头,这次力道稍重,带着长辈的亲昵。
齐天尘江湖之中,论资排辈可不看年岁,靠的是实力和拳头,依小月姬你的资质禀赋,将来超过老道这个师兄,也是早晚的事。
他笑呵呵地说着,眼神却格外认真。
接着,他话音微微一顿,看着月姬的目光变得更加柔软,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期待。
齐天尘不过嘛…老道这一生,潜心道法,侍奉君王,于红尘亲缘之上无望。若是月姬愿意,私下里无人时,唤我一声爷爷…倒也未尝不可。
月姬如今灵台清明,感知敏锐,自然能清晰感受到齐天尘这番话里毫无伪饰的情感。
他不是在客套,也不是在施恩,而是真的因为怜惜她的遭遇,又欣赏她的资质,生出了呵护晚辈的心意。
她知道自己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乖乖应下,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月姬您是国师,我不过是一介孤女,您为何如此待我?是因为无垢道体吗?
齐天尘你我有缘。
他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齐天尘昨夜星辉指引,老道算出你时便没来由地心喜不已。无垢道体虽要紧,却也并不能叫我奔袭千里、催动秘法前去截人。
齐天尘毕竟老道如今已是人间客,而非世外仙,至于道门荣辱嘛…重要!可与老道我关系不大。
月姬……
不重要!既然不重要这老头刚还说那么多,搞的她真以为道门没她就不行呢……
齐天尘月姬是上天赐予道门的珍宝,是天意所钟,可老道亦有私心,这或许也是上苍赐予我的缘分和慰籍。
齐天尘这不是命令,而是恳求,小月姬若当真不愿也无妨,就当来国师府做客几日了。
月姬心中一动,那点不自在渐渐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接纳。
她抬起头,迎着齐天尘温和期待的目光,终于不再犹豫,一脸认真唤道:
月姬月姬,见过师兄。
齐天尘眼中笑意更深,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这副高人做派在关键时候还是有些用处的。
齐天尘好,好!小月姬日后在哪儿不必拘束,万事有老道在。
在这天启城里,只要不是对上李先生,他应该都能解决。
再说了…月姬这么乖,肯定不会主动惹事的!
一只微凉的小手,悄悄攥住了他宽大道袍的袖角。
齐天尘低头看去,只觉心中一片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