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格

古瑞德踏入了这片纯白得令人窒息的禁闭空间，他的目光落在赫雅交握的双手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无论怎么紧握双手，那里始终空无一物啊。”他缓步走近，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对于自己亲手设计的‘13号镣铐’，还满意吗？”

赫雅没有抬头，声音平静无波：“无论逃到哪里，只要DNA被锁定，它找到你。这种黏着直至窒息的感觉，你大可以亲自试试。”

“比起‘手铐’，我觉得‘诅咒’这个词或许更贴切。”古瑞德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金宫已经下令。回到赫瓦格机关，就是你唯一的结局。”

他话锋一转，语气似乎轻松了些许，仿佛在邀请老友：“外面很宽敞，为什么不出来走走？”

短暂的停顿后，他抛出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目光如炬，试图穿透赫雅所有的伪装：“在阿萨庞大的数据库里，彻底删除你与联合军交流的所有记录，也并非不可能。但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是疏忽，还是……有意留下痕迹？”

两人相继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坐下。古瑞德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赫雅低垂的眼帘，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说道：“埃达斯，我们失去那孩子了。”（他此刻指的仍是瑞，尚不知珑的具体情况。）

赫雅猛地抬起了头。

捕捉到她这一瞬间的反应，古瑞德轻笑起来，带着一丝如愿以偿的玩味：“果然，只要一提到那孩子，你的脸总会变得很‘活泼’。现在感觉如何？这久违的……愤怒。”

赫雅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调整着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眼神锐利地迎上他的目光：“古瑞德，你知道你最令人厌烦的一点在哪里吗？就是你这副永远自以为是的样子。”

古瑞德对此毫不在意，他身体靠回椅背，继续追问，这才是他真正的核心问题：“我倒是很想知道，身为阿萨的一员，本该守护阿萨的你，为什么会选择联合军？”

“对的？”赫雅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确认一个久远的信念。她的眼神飘向虚空，陷入了回忆，“还记得帕克斯长老讲过的那个故事吗？一只蜗牛，两只触角，两个国家。它们为了有限的资源而彼此争斗，发动着在我们看来无比可笑、却牺牲无数的战争。可我们自己呢？”她的声音逐渐带上了一种深沉的悲哀与质疑。

“宇宙空间无限，边界人的欲想却无穷无尽。最终，人迹所能达到的，不过是狭小的生活空间。剥夺这个星球，然后离开这个星球……意义究竟是什么？纵然我们拥有不老不死的生命，但在那无尽的虚无之中，内心一片空无，我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个故事太长……”古瑞德移开目光，语气淡漠，“已经记不清了。”

“我不想让他们变得和我们一样。”赫雅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古瑞德关闭了桌面闪烁的娱乐程序光影，霍然起身，他的声音变得冷硬，带着军人特有的决绝：“只有最纯粹的武器，才能为我们开拓更广阔的宇宙空间！情感和人格，是冗余，是弱点！”

“瑞不是武器！”赫雅的情绪终于被点燃，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提高，“他有自己的人格！不要忘了，你也是纳米尖兵！扪心自问，你会愿意成为一个没有思想、只知杀戮的武器吗？！”

“这是军人必须履行的职责！”古瑞德斩钉截铁地回应，他的眼神冰冷而坚定，“元星无论如何都会走向毁灭！埃达斯，你到底在期待这个孩子能做些什么？他能改变什么注定的事情？”

“我期待他成为‘人’！”赫雅毫不退缩地逼视着古瑞德，眼中燃烧着信念的火光与母性的守护，“而不是你们用来延续空洞文明的冰冷工具！毁灭或许注定，但以何种姿态面对终结，选择权应该在他自己手里！”

最终，古瑞德抛出了一个令赫雅绝望的消息。

“如果金宫将GA-17认定为阻碍……那等待他的结局，就是被彻底消除。”

“那么，再见了，埃达斯。”

脚步声远去，空间内只剩下绝对的死寂。赫雅依旧维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仿佛一尊骤然失去所有支撑的雕塑。

她一直知道金宫的冷酷，知道他们对“非可控因素”的零容忍。但她始终怀着一丝侥幸，希望瑞的单纯与潜力，能为他争取到一线生机，希望自己能在暗处周旋，护他周全。

然而，古瑞德的话彻底粉碎了这最后的幻想。金宫已经失去了耐心，他们将瑞视作了需要被“清理”的障碍，而非值得培养的资产。

彻底的消除……这意味着连回收改造的机会都不会有。是物理上的毁灭，是彻彻底底的……消失。

“……再也…见不到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起来，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脑海中闪过瑞叫她“妈妈”时依赖的神情。

然而，就当她要淹没在这深不见底的绝望中时，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常常缺乏表情，曾向她提出过质问的珑。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真相！”

珑的声音，带着那罕见的情绪波动，此刻仿佛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浓重的黑暗。

一个同样身处险境，甚至可能更加迷茫、更加孤独的孩子。一个她同样未能给予全部真相，却承载着她与帕克斯老师更深层期望的孩子。

她不能就此放弃。

如果金宫已经决定对瑞下手，那么珑呢？他们对珑的态度又是如何？那个缺失了早期情感数据、正在悄然发生着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预测变化的GA-12，在金宫眼中，是更“完美”的兵器，还是……另一个需要警惕的“异常”？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她从那份几乎令她僵硬的绝望中猛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