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响时,雨势终于小了些,淅淅沥沥的,像谁在耳边低声絮语。
苏晚动作飞快地收拾好书包,将那本崭新却始终没敢翻开的素描本压在最底下——那是江熠那天递过来的,她终究没接,可他不知什么时候塞进了她的课桌。她捏着书包带往门口走,眼角的余光刻意避开后排,江熠还坐在那里,似乎在跟后桌的男生说着什么,笑声隔着几排座位飘过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
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画稿被撕碎的阴影还没散去,林薇薇等人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她只想快点逃到后街的老槐树下,那里有她藏起来的另一本画夹,装着这周刚画的流浪猫。
后街的巷子很窄,墙皮斑驳,角落里堆着废弃的纸箱。老槐树的枝叶在雨后绿得发亮,垂下的枝条扫过苏晚的发顶。她从树洞里摸出画夹,刚翻开,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拖沓。
“躲在这里偷偷摸摸干什么?”
苏晚的身体瞬间僵住,画夹差点从手里滑落。她猛地回头,江熠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嘴角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身后跟着两个男生,正是那天跟着他一起起哄的人,此刻正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眼神里满是戏谑。
“没、没什么。”苏晚下意识地把画夹往身后藏,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江熠的目光落在她紧攥画夹的手上,挑了挑眉,几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就去抢:“让我看看又何妨?”
“不给!”苏晚死死护着画夹,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粗糙的树干。画夹里不仅有流浪猫,还有她昨晚鼓起勇气画的星空——模仿着那本被他塞进课桌的素描本封面,却画得笨拙又认真。
“挺倔。”江熠低笑一声,手腕一用力,画夹就被他抽了过去。他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气,苏晚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还给我!”她急得眼眶发红,想去抢回来,却被他轻易避开。
江熠翻开画夹,手指随意地捻过画稿。看到那几张流浪猫时,他的眼神没什么变化,可当翻到那张星空时,他的指尖顿了顿,抬眼看向苏晚,语气里带着点她读不懂的意味:“学我?”
苏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戳破了什么秘密,又气又急:“谁学你了!这是我自己想画的!”
“哦?”江熠拖长了调子,视线继续往下移,落在了最后一页——那是她今早画的全家福,父亲的脸被她用铅笔反复涂抹,始终没能画清晰,继母的位置是空着的,只有她自己站在画面中央,身边留着一个小小的空位。
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扎进苏晚的心里:“画得这么寒酸,还藏着掖着?你家里人知道你整天不务正业,就画这些没用的东西吗?”
“你闭嘴!”苏晚的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不肯掉下来。这是她心里最深的刺,连继母都懒得用这个戳她,江熠却像看穿了她的软肋,一戳就中。
江熠似乎觉得逗她没意思了,随手把画夹扔给旁边那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处理掉,看着烦。”
黄毛吹了声口哨,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熠哥发话,必须办得漂亮。”
“不要!”苏晚终于崩溃了,尖叫着扑过去,却被另一个男生拦住。她眼睁睁看着黄毛点燃画稿的一角,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边缘,迅速蔓延开。那张她画了很久的星空,在火中蜷曲、变黑,最后化为一缕青烟。
接着是流浪猫,是街角的路灯,是那张面目模糊的全家福。
画稿一张张被扔进火里,或者被撕碎,抛向空中。白色的纸片混着未干的雨水,落在泥地里,被男生们的鞋底踩得面目全非。
苏晚的力气一点点被抽干,她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些承载着她所有情绪的画稿变成灰烬,变成烂泥。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江熠站在旁边,看着她蜷缩在地上的样子。她的校服沾满了泥点,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此刻红得吓人,像只被遗弃的幼兽。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突然窜起一股烦躁,比刚才看到她藏画夹时的莫名情绪更强烈。他原本只是想看看这个总是躲着他的女生到底在藏什么,想逗逗她,可看到她这副样子,那点烦躁突然变成了尖锐的刺痛,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走了。”他皱紧眉头,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
黄毛和另一个男生对视一眼,赶紧跟上,嘴里还念叨着:“熠哥,这就走了?不再玩玩?”
江熠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脚步更快了。
巷子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
雨又开始下了,不大,却足够把她淋透。她慢慢伸出手,想去捡那些散落在泥地里的画稿碎片,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冷的水和粘稠的泥。她什么也抓不住,就像抓不住那些短暂的、仅属于自己的温暖。
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终于哭出了声。哭声被雨声和风声吞没,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在空荡的巷子里,回荡了很久很久。
她不知道,多年后江熠在第一封道歉信里写:“那天的雨不大,可我总觉得,是我把你浇透了。我后来回去找了三个晚上,只找到一小块没烧完的星空碎片,上面还沾着你的眼泪印,我把它夹在《百年孤独》里,夹了五年。”
而此刻的江熠,已经走出了巷子,却在街角停住了脚步。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棵被雨雾笼罩的老槐树,女孩的哭声似乎还在耳边,像根细细的线,缠得他心脏发紧。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骂了句脏话,却还是转身,快步消失在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