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返校那天，天又开始下雨。
淅淅沥沥的雨丝被风卷着，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她走进教室时，江熠已经坐在座位上了，正低头看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又很快移开，语气依旧带着点不耐烦：“病好了？落下的题得补回来，不然月考又要挂。”
苏晚没接话，放下书包，从桌洞里掏出那本浅蓝色的笔记本——是他托父亲转交的那本。翻开一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学错题解析，字迹比平时工整了许多，甚至有些地方还标注了“苏晚易错”的字样。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划过那些认真的字迹，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暖意。
“谢了。”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
江熠的耳朵似乎红了一下，他别过脸，拿起语文课本假装翻看，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天的补课，气氛难得有些缓和。江熠讲题时没再骂她“猪脑子”，苏晚提醒他背古诗时，他也只是皱皱眉，没再说“无聊”。夕阳西下时，雨又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我先走了。”苏晚收拾好书包，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眉头微微皱起。她的伞上周被继母拿去用了，至今没还回来。
江熠抬头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她空着的书包侧袋，站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苏晚下意识地拒绝，“我自己可以……”
“你自己怎么可以？”江熠打断她，抓起靠在桌腿边的黑色雨伞，“淋雨再发烧？到时候谁给我补语文？”
他的理由总是这么直白又别扭。苏晚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出教室。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江熠撑着伞，伞面很大，几乎把两人都罩在下面。走到楼梯口时，他突然往旁边挪了挪，让伞更多地倾向她这边，自己的半边肩膀露在了雨里，很快就被打湿了。
苏晚看着他被雨水浸湿的卫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往他那边靠了靠，小声说：“伞往你那边挪挪。”
江熠没说话，脚步却慢了些，伞面依旧偏向她。
走出教学楼，雨水扑面而来，带着股潮湿的凉意。江熠把伞往她手里塞了塞：“你拿着。”
“不用，你拿着吧。”苏晚推回去，“你胳膊还有伤。”
他的纱布虽然拆了，但伤口应该还没完全好。
江熠愣了一下，没再推让，只是把伞举得更高了些。两人并肩走在雨里，谁也没说话，只有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单调却又莫名地让人安心。
走到苏晚家附近的巷口时，江熠停下脚步：“到这儿就行了。”
“嗯。”苏晚点点头，正想说谢谢，就听到巷子里传来一阵尖利的争吵声，是继母的声音。
“你那个死丫头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整天在外面鬼混，是不是又跟哪个野小子勾搭在一起了？”
“行了，少说两句吧，她还在上学。”是父亲的声音，带着点疲惫。
“上学？我看她是想上天！家里的事一点不管，就知道花钱！我告诉你，这个月的生活费别想从我这儿拿……”
后面的话越来越难听，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扎得苏晚心口发疼。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江熠的胳膊。
江熠皱着眉，看向巷子里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眼神沉了下去。他抓着苏晚的胳膊，低声说：“我送你进去。”
“别！”苏晚猛地甩开他的手，脸色苍白，“你快走！”
她不想让他看到这狼狈的一幕，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生活在这样不堪的家庭里。那些被继母责骂的话语，那些父亲的沉默和纵容，都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伤疤，连自己都不敢触碰，更别说被别人看到。
江熠看着她慌乱的眼神，看着她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泛白的手，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想说点什么，却看到苏晚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巷子，连伞都忘了拿。
她的背影在雨里显得格外单薄，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江熠站在原地，手里还举着那把黑色的雨伞，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巷子里的争吵声还在继续，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刺耳得让他想捂住耳朵。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总是那么安静，为什么她的画里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忧郁，为什么她那么珍惜那些被他轻易烧掉的画稿。
原来她一直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而他，还曾经那样刻薄地嘲讽她，那样理所当然地认为她的努力都是“无聊”的。
江熠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转身离开，脚步却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让人心慌。
回到家时，他浑身都湿透了，像只落汤鸡。江父看到他这副样子，皱着眉骂了句“冒失鬼”，让他赶紧去洗澡。
江熠没说话，默默地走进浴室。热水哗哗地淋在身上，却怎么也驱散不了心里的寒意。他想起苏晚刚才慌乱苍白的脸，想起巷子里那些不堪的争吵，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厉害。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苏晚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性格和习惯的差异，还有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的张扬和不屑，在她的狼狈和隐忍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又残忍。
那天晚上，江熠失眠了。他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雨，手里捏着那本苏晚还回来的语文练习册。上面有她标注的易错点，字迹娟秀，像她的人一样，安静却有力量。
他拿出笔，第一次认真地背起了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古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在心里默念着，突然觉得，这些看似无聊的句子里，藏着的或许是他从未懂得的温柔和期盼。
而此时的苏晚，正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听着客厅里渐渐平息的争吵声。继母摔门进了卧室，父亲在客厅里唉声叹气。她的衣服还湿着，贴在身上，冰凉刺骨，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
她的脑海里反复浮现出江熠站在巷口的样子，他的眼神沉得像窗外的雨，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可笑？很狼狈？
苏晚抱住头，把脸埋在膝盖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其他女生一样，有一个温暖的家，有可以撒娇的父母，不用在这样的雨夜里，独自承受这些不堪。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两个少年截然不同却又悄然靠近的心。他们都不知道，这场雨夜的撞见，会成为两人关系转变的契机，也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掀起更大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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