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束缚,往往源于最深的爱;而最彻底的解脱,有时需要最决绝的毁灭。当记忆凝固为诅咒,场所异化为炼狱,或许唯有连同载体一同焚尽,才能让被困的灵魂,真正走入那缕晨光。
我总觉得,自己这辈子迟早要死在镜头上。我是个半吊子摄影师,专拍些破败的、被人遗忘的角落,自称“废墟美学”。最近,我盯上了一个地方——城郊那座荒废了二十多年的锦风纺织厂。
这地方在本地有点邪门。老一辈的人都管那叫“线堆”,提起来就一个劲的摆手。
“愁啦蜜的,小伙子,听我一句劝,那地方去不得。”巷口棋牌室门口,一个摇着蒲扇的大爷眯着眼,表情很严肃。
我给他递了根烟,自己点上一根,蹲在马扎边上,笑着问:“大爷,怎么个去不得法?里头有老虎啊?”
“比老虎吓人多了。”大爷深吸一口烟,压低了声音,“里头有‘线娘’。”
“线娘?”
我吐了个烟圈,心里觉得好笑。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神神叨叨的称呼。
“就是纺织厂里的怨气结成的精怪。”大爷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当年厂子效益不好,倒闭前出了场大事故,一个姓苏的女工,为了救她卡在机器里的女儿,娘俩一起被卷进了清花机……尸骨都分不清了,最后收敛出来的,只有一团混着血肉的棉絮和线头。”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远处,好像能穿透层层楼房,看到那座死寂的工厂。
“从那以后,那地方就不太平了。晚上能听见机器自己响,还有女人的哭声。有人不信邪进去过,出来就疯了,嘴里念叨着‘线……都是线……’,说墙上、地上、天花板上,到处都是缠人的线。”
“这么玄乎?”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是一阵狂喜。
怨气,精怪,悲惨的死亡,疯掉的闯入者。这对我来说是完美的创作题材。破败的工厂,加上一个凄厉的传说,拍出来一定能在摄影圈里出名。
我把大爷的话当成了背景故事,谢过之后,转身就跨上了我的破摩托。发动机轰鸣着,把老大爷“别去啊”的喊声甩在了身后。
我心里那点对未知的恐惧,早被创作的狂热烧干净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正在向我招手。
1
月色惨白。
我把摩托车藏在野草丛里,背着沉重的摄影包,手里攥着一把大号的工业手电。纺织厂的轮廓在黑暗中显得很巨大,巨大的烟囱直插夜空。
围墙不高,有个地方已经塌了一半,我很轻松就翻了进去。
脚下是碎石和没过脚踝的杂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尘土和植物腐烂混在一起的怪味。手电光柱切开黑暗,照亮了厂区的主干道。
路两边的厂房窗户,玻璃碎的差不多了,黑洞洞的,正无声地注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死一样的寂静,连虫鸣声都没有。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里没有害怕,反而升起一股兴奋。我举起相机,对着眼前这片破败的景象,贪婪的按下了快门。
“完美……这光影,这构图,简直绝了。”
我一边拍,一边小声自言自语,像是给自己打气。
主厂房的大门用一根粗大的铁链锁着,但旁边的侧门却虚掩着,留了一道能容一个人通过的缝。我侧身挤了进去,一股很浓的霉味和尘土扑面而来,呛得我打了好几个喷嚏。
手电光在巨大的车间里扫过。
一排排纺织机整齐排列着,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地上散落着废弃的纱锭、布料和各种零件。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线里飞舞。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
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二十多年前的模样,时间好像在这里凝固了。我架好三脚架,开始调试相机,准备拍一组长曝光。
就在这时。
“嗡……”
一声轻微的、好像来自地底的震动,顺着脚底的混凝土地面传了上来。
我的动作一僵,关掉手电,侧耳倾听。
整个车间再次陷入了死寂。
“错觉?”
我心里嘀咕着,可能是风吹动了松动的铁皮。我摇了摇头,嘲笑自己神经过敏,重新打开手电,准备继续工作。
“嗡……咔哒……”
这次的声音清楚了很多,是从车间深处传来的。那声音分明就是老式纺织机启动时,齿轮和传动带咬合发出的声响。
我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这厂子断电二十多年了,怎么可能还会有机器响?
我咽了口唾沫,一种被窥视的感觉油然而生。我猛的转过身,用手电扫向身后。
空无一人,只有那些静默的钢铁机器,在光柱下投下不断扭曲的影子。
“谁?谁在那?”
我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显得很单薄。
无人应答。
我紧了紧手里的手电,与其说是照明,不如说是武器。我很好奇,决定去声音的源头看一看。
我放弃了三脚架,只背着相机,一步步朝车间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空气里的铁锈和霉味就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棉花受潮后发酵的、甜腻中带着腐败的气息。
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东西。不是纱锭,也不是零件。
是线。
一缕缕灰白色的棉线散落在地上。起初还只是零星几根,但随着我深入,地上的棉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脚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感觉软绵绵的。
我蹲下身,用手电照着那些线。它们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棉线,但不知为何,总给我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这些线看上去……太“活”了。
它们不是杂乱的散落,而是隐隐约约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车间的尽头。
那里,摆放着一台格外巨大的机器,布满了各种狰狞的齿轮和滚轴。
清花机。
大爷故事里的那台机器。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呼吸都停了半拍,后背的冷汗浸透了T恤。
“嗡……咔哒……咔哒……”
机器的运转声再次响起,就是从那台清花机里传出来的。而且,这次没有停止。它就像被人启动了一样持续运转着,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每个齿轮的转动声都敲在我的耳膜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跑?还是……过去看看?
作为摄影师的本能战胜了恐惧。我举起相机,镜头对准了那台诡异运转的清花机,手指放在了快门上。
无论那是什么,我都要拍下来。
我一步步的靠近,脚下的棉线越来越厚,甚至没过了我的脚踝。
就在我距离清花机只有不到十米的时候,机器的运转声停了。
整个世界又一次陷入寂静。
我停下脚步,紧张的盯着那台机器。
突然,我看到了一样东西。
在清花机巨大的进料口下面,一只小小的、红色的布鞋,静静的躺在那堆厚厚的棉线里。那鞋子看上去很旧了,颜色也褪的差不多,但在这片灰白的世界里,依旧显得很刺眼。
我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弯下腰,想把那只鞋子捡起来。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鞋子的瞬间——
“唰啦!”
我脚下所有的棉线,仿佛活了过来!它们猛的绷紧,缠向我的脚踝、小腿、手腕!
“我靠!”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一跳,但已经晚了。那些棉线坚韧得超乎想象,冰冷、潮湿,带着腐肉般的触感,死死勒进了我的肉里。
我拼命挣扎,但越挣扎,线就缠得越紧。更多的线从四面八方涌来,爬上我的大腿、腰和胸口。
手电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光柱照向天花板,只能提供一片昏暗的散射光。
我的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倒在地,陷进了棉线堆里。
我惊恐的发现,这些线不只是缠绕,它们的前端变得像针一样尖锐,正在刺破我的衣服,扎进我的皮肤。一种冰冷的、麻痹的痛感传来。
它们在……吸食我的体温。
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钻进我的鼻腔,我快要窒息了。
黑暗中,一个轮廓缓缓的从清花机的阴影里升起。
那不是人。那是一个由无数灰白色棉线纠结、缠绕而成的人形轮廓。它有模糊的四肢和躯干,却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黑洞洞的深坑,像是眼睛的位置。无数的线头在它的身体表面蠕动着。
线娘。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大爷说的都是真的。这个由怨气和棉线构成的怪物,真的存在。
“救……命……”
我的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呼喊,但更多的棉线涌了上来,封住了我的嘴。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拖拽,一点一点的,朝着那台张着大口的清-花机拖去。
意识开始模糊。
我好像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女人,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站在清花机前,对我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完蛋了。这是我最后的念头。
2
就在我感觉自己灵魂都快要被抽离身体的时候,一阵刺眼的光芒突然爆开!
是我摔倒时,相机无意间被身体压到了快门,闪光灯亮了。
“滋啦——!”
一声尖锐的嘶鸣,从那个人形轮廓中爆发出来。
缠绕在我身上的棉线猛地一松,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缩了回去。那个由棉线构成的怪物,也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形态一阵涣散,瞬间退回了清花机的阴影之中。
得救了?
我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的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连滚带爬的从棉线堆里挣脱出来,抓起地上的手电和相机,头也不回的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
我不敢回头看一眼。
身后的车间里,传来女人如泣如诉的呜咽声,以及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两者混在一起,听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我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冲出了厂房,冲出了那道塌了一半的围墙,一头扎进了藏着摩托车的草丛里。
我跨上车,哆嗦着手,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发动机的轰鸣声,在此刻听来,是最好的音乐。
我拧动油门,摩托车冲了出去,把那座死寂的工厂远远甩在身后。
直到看见远处城市的灯火,我才稍稍松了口气。我把车停在路边,浑身瘫软,不停的干呕。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衣服上全是破口,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细密的红点,像是被无数根针扎过一样。有的地方甚至渗出了血珠,火辣辣的疼。
这不是幻觉。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包已经压扁的香烟,抖着手点了一根,狠狠吸了一大口。
尼古丁的味道让我混乱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点。
我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个由棉线构成的怪物,那只红色的布鞋,还有最后那一声尖叫……闪光灯?是闪光灯吓退了它?
我下意识的看向挂在脖子上的相机。这台我赖以生存的伙计,刚才救了我一命。
我喘匀了气,鬼使神差的按下了照片回放键。
屏幕亮起。最新的一张照片,就是刚才在混乱中拍下的那一张。
由于是盲拍,构图很乱,画面也因为剧烈抖动而变得模糊。但是,在闪光灯的照耀下,照片的中心,那台清花机前方的景象,却被清晰的记录了下来。
照片里,根本没有什么由棉线构成的怪物。
只有一个女人。
一个穿着早已褪色的蓝色工装的女人,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像烟一样的状态。她的脸上满是泪痕,表情痛苦而绝望。
在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半透明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脚上,只穿着一只红色的布鞋。
而女人的身体,以及小女孩的身体,都被无数道粗大的、真实的、从清花机里延伸出来的棉线所贯穿、缠绕。那些棉线,正深深勒进她们虚幻的身体里。
我看明白了。
线娘,不是那个怪物。她们……才是线娘。
那个由棉线构成的怪物,根本不是她们,而是缠绕、束缚着她们的某种东西!是这座工厂的怨气,是那台机器的诅咒!
我之前看到的,是我自己的恐惧和这个地方的传说,在我脑海中具象化出的形象。
而闪光灯,或许不是吓退了“怪物”,而是短暂的让这对可怜母女的魂魄,从那无穷无尽的束缚中挣脱了片刻。所以它才会发出那种痛苦的嘶鸣。
我的心里,恐惧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和同情。
我不是撞见了恶鬼,我是撞见了一场持续了二十多年的、永不终结的酷刑。
我呆呆地看着照片,看了很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才将我从震撼中拉了回来。是朋友打来的,问我死哪去了,还来不来吃宵夜。
“来,马上到。”
我挂掉电话,发动了摩托车。但我没有去宵夜摊,而是调转车头,重新驶入了那片黑暗。
我又回到了纺织厂的门口。
这一次,我没有翻墙,只是静静的站在大门外,看着那座死寂的工厂。
我从摄影包的最里层,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有些破旧的晴天娃娃,这是我去世的妹妹留给我的遗物,我一直带在身边。
我把晴天娃娃挂在了工厂大门那冰冷的铁栅栏上。
然后,我对着厂区深处,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打扰了。”我轻声说,“希望你们……能早日安息。”
做完这一切,我才终于感到一丝心安。我跨上摩托,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我没有再回头。
回到家,我洗了个热水澡,换掉了那身破烂的衣服。当我在桌上放摄影包时,一个东西从包的侧袋里掉了出来。
是那只红色的、小小的布鞋。
我愣住了。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捡了它。或许是摔倒时,无意间滚进包里的?
鞋子很轻,静静的躺在我的手心。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把它扔掉,而是把它和那个晴天娃娃的照片,一起放在了书架上。
我删掉了相机里所有在纺织厂拍的照片,除了最后那一张。我把那张照片保存了下来,加密,存进了硬盘的最深处。
我想,这个秘密,会永远烂在我的心里。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3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我依旧每天背着相机,穿梭在城市的高楼和陋巷之间,寻找那些被遗忘的风景。但我再也没有去过任何废弃的地方。我开始拍日出,拍晚霞,拍街头嬉戏的孩童,拍市场里充满烟火气的叫卖。我的照片里,开始有了温度。
纺织厂的经历像一场噩梦,我刻意的不去回想。那只红色的布鞋,也静静的待在书架上,和那张照片一起,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装饰品。
直到一个月后。
那天晚上,我整理照片到深夜,困得不行,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了一阵轻微的“咔哒”声。
那声音很熟悉,就像老式纺织机齿轮转动的声音。
我一个激灵,猛地惊醒。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电脑主机在嗡嗡作响。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着,一切正常。
“做梦了?”
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自嘲的笑了笑。看来那晚上的后遗症还没过去。
我关掉电脑,准备去床上睡。路过书架时,我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那只红色的布鞋,还好好的待在原处。
我松了口气,走进卧室,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是房东大妈。
“小张!你搞什么名堂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屋里敲敲打打的,还让不让邻居休息了!”大妈叉着腰,一脸的怒气。
“啊?”我一脸茫然,“我没有啊,我昨晚睡得很死。”
“还嘴硬!隔壁老王都来投诉了!说你屋里跟开工厂一样,响了一宿!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大妈撂下狠话,气冲冲的走了。
我关上门,心里一阵发毛。我走到书架前,心脏猛地一缩。
那只红色的布鞋,不见了。
我把整个书架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一种巨大的恐惧,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它跟来了。那个东西,跟着那只鞋,跟到我家里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连不断。我总能在家里发现一些灰白色的棉线,有时是在床底,有时是在沙发缝里,有时……甚至是在我的枕头上。
家里的电器也开始出问题。电视会在半夜自己打开,播放着满是雪花的频道;电脑会无缘无故的重启;甚至连我新买的电动剃须刀,都会在寂静的夜里,自己“嗡嗡”的响起来。
我不敢在家睡觉了。我开始整夜整夜的泡在网吧,或者去朋友家挤。但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我必须解决这件事。
我想到了那张照片。
我打开电脑,找到了那个加密的文件夹。当我点开那张照片时,我看到了让我头皮发麻的一幕。
照片里的景象,变了。
原本被无数棉线束缚着的母女俩,现在,那些缠绕着她们的线,变得稀疏了许多。
而那个小女孩,正抬着头,那双空洞的眼睛,正直勾勾的……透过屏幕,看着我。
她的脸上,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种诡异的、期待的微笑。
一个荒诞而恐怖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成型。
我把她们“带”出来了。不,更准确的说,我把那个小女孩的魂魄,通过那只鞋子,从那个地狱般的工厂里,带了出来。
而她,正在用某种方式,试图挣脱她母亲以及那台机器的束缚。她家里的那些怪事,是她在求救?还是在……向我展示力量?
我不敢想下去。我唯一能确定的事,我必须回去。
我必须回到那个纺织厂,把这一切做个了结。
尾声
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我再次站在了锦风纺织厂的大门前。
我没有带相机,只带了一把手电,和一个装满了汽油的塑料桶。
我翻过围墙,径直走向那座主厂房。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的犹豫。
车间里,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地上的棉线,比上次来的时候似乎少了许多。
我走到那台巨大的清花机前。
“我来了。”我对着空无一人的机器,沙哑着嗓子说道,“我知道你在这里。把鞋……还给你。”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红色的布鞋。
就在我拿出鞋子的瞬间,整个车间的温度骤然下降。
“嗡……”
清花机,又一次自己运转了起来。
一个由棉线构成的、比上次更加凝实的怪物轮廓,从机器的阴影中缓缓升起。它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我。
“我知道,你不是她们。”我强忍着牙齿打颤,一字一句的说,“你是这台机器,是这座工厂的怨念。你困住了她们二十多年……现在,该结束了。”
我把鞋子,轻轻的放在了地上。
然后,我拧开汽油桶的盖子,将黄色的液体,尽数泼在了那台冰冷的机器上,以及周围那一大片棉线堆上。
刺鼻的汽油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那个怪物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无数的棉线从四面八方射来。
我没有躲。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
“咔嚓。”
一小簇橘红色的火苗,在黑暗中亮起。
我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怪物,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微笑。
“再见了。”
我松开手。
打火机掉落,在空中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坠入了那片浸满了汽油的棉线之中。
“轰——!”
火焰,在一瞬间,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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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一则本地新闻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报道:城郊废弃纺织厂深夜失火,火势极大,整座厂房被烧成一片废墟。消防部门初步判断,起火原因可能系流浪人员用火不当。现场未发现人员伤亡。
我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人说,我可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也有人说,我只是不告而别,去了别的城市。
只有巷口棋牌室的那个大爷,在跟人闲聊时,偶尔会提起。
他说,大火过后的第二天清晨,他路过那片废墟,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女人,牵着一个穿着红鞋子的小女孩,站在烧成焦炭的厂房前。
她们的身影在晨曦中很淡,好像随时会消失。
她们对着废墟,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手牵着手,走进了那片初升的、温暖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