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陈焕年的五指在金月茉的面前晃了晃,他问:“怎么了?”
她低眼,指尖抹过还沁着凉的手腕,摇摇头。
光线底下,少女侧脸素净,天鹅颈显出脆弱的美感。
陈焕年压低声音:“又有人欺负你了?”
昏暗喧嚣的密闭空间,酒精助长人内心压抑疯狂的欲望。除去附近素质还算可以的学生们,总有些流里流气的社会人士,在这里搜寻年轻漂亮的目标。
金月茉来了半个月,被骚扰的次数不计其数,但她性格沉稳冷淡,总是看不出惊慌。
这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失魂落魄的神情。
“没有,身体有点不舒服。”她抬手将发丝拢在耳后,转脸朝陈焕年笑,“能帮我送杯酒给七号桌么?”
她不笑的时候清丽动人,笑起来的时候更夺人心魄,陈焕年悄悄红了耳朵,连忙点头:“好,你休息一会儿吧。”
看着陈焕年的背影,金月茉轻吐出一口气,转身去另一个方向。
门外的暴雨还是没有停歇,人群离开又进来,潮湿闷热的空气一阵又一阵地往里面扑。
没那么忙的时候,金月茉安静靠在墙边,看舞台上陈焕年抱着吉他唱歌,摇滚乐变成抒情情歌,灯光柔和下来,照亮少年青涩俊秀的眉眼。
他和金月茉一样,京大大一学生。家离京市挺远,闲暇时候过来兼职赚钱,不同的是,他是家境挺优越的小少爷,是抱着好奇心来体验生活的。
金月茉是纯缺钱。
少年面容干净,和这样的场合有点格格不入,却格外吸引人,很多女生捧着脸听得沉醉。
情歌动人心弦,无端挑起莫名伤感的情绪。金月茉的眼眸轻转,看向七号桌的方向。
那些学生还没走,也没那么闹腾了,坐姿歪扭随意,看起来都有些醉。
她在暗处,那处的景象一览无余。
男男女女六七个人,其中一个格外醒目。
他的黑色帽子摘了,手机屏幕的亮光照亮面无表情的脸,以及颜色张扬的碎发。
游野。
她在心里念他的名字。
深埋心底的盒子被打开,属于那个名字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浮现。
“金月茉!信不信我咬死你!”眉眼还稚嫩的少年凶狠暴躁,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张开嘴唇作势要咬下去。
彼时的她对他的狗脾气再了解不过,她淡定无比:“咬,不咬死我你跟我姓。”
他瞪她,她云淡风轻,几秒钟后,他悻悻放下手,眼神幽怨。
“真想掐死你。”他恨恨磨牙。
她又做了什么让他恨不得弄死自己的事,她忘了。
这段回忆也只是埋没在过往里微不足道的碎片。
金月茉飘远的眼神渐渐回拢,耳边的歌声告一段落,紧接着是喝彩鼓掌的声响,霓虹变幻莫测,所有人都在笑。
她的眼眸隐没在暗影里,遥遥看他。
走神间,他忽然缓慢地掀开眼。
冷光掠过那双黢黑深邃的眼睛,直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呼吸滞住一瞬,她垂眼。
室内的灯光缓慢旋转,唯有她在的地方被黑暗完全包裹,足够给人不被察觉的安全感。
他不会看到自己。
——
“游野。”
身旁的位置下陷,女孩身上的香味扑过来。
温热的手指若有若无碰在他的胳膊,指腹之下的触感坚实炙热,搅得女孩内心的春池荡漾,她面颊微红,小心翼翼靠近。
直到坚硬的东西抵在她的额头。
她愣住,对上游野冷漠的双眼。
他拿着手机,抵着她的正是手机的一角。
“醉了就早点回家。”他的胳膊挪开,眉眼不耐。
明晃晃的拒绝。
她咬唇,没有退缩,“可不可以给个机会?我真的喜欢你。”
为了接近他,她费尽心机融进他身边的朋友圈,跟他玩的人非富即贵,都是游戏人间的少爷小姐。其余的人都秉持着享受当下的心态,唯有他心硬难靠近,情绪莫测。
她不信邪。
游野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而已。
她逼近,他反而不语了。
低下头,男性坚毅的轮廓融入昏暗,长指顶开烟盒,游野咬住一根烟。
女孩看着他的动作,心跟着晃动,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涌上来,她仿佛看到希望。
眼疾手快地拿过桌上的打火机,她靠近,要为他点烟。
幽蓝色的火焰窜动,他没躲开,指尖一点猩红亮起。
烟雾绕过他的鼻尖,压迫感极强的眉眼在朦胧里沉寂。
她痴痴望他浓郁的双眼,着魔一般靠近。
越来越近,心脏重重击着胸膛,几乎快要跳出来,直到抖落的灰烬掉落在她的手背,烫得她浑身一惊。
“啊……”下意识捂住手背,她神色惊惶地看着对她笑的人。
猩红色明灭莫测,他侧脸轻吐出烟,眼神是近乎恐怖的冷漠危险。
身上骤然冒出冷汗,女孩突然感觉,要是她再靠近一点,那根烟怕是会毫不留情地摁在她的脸上。
游野一声没吭。
她逐渐退缩了。
又有不甘心:“……你难道真没有喜欢的女生吗?还是……”
“还是你喜欢的其实是男的?”
“……谢翎?”
颤抖的声线颇有不怕死的倔犟。
游野的太阳穴猛跳,他眼眸阴鸷,“你脑子有病?”
“……”
“我有女朋友。”他又说。
“骗人。”
她们从未看见他身边有什么亲近的女生,哪怕是那个叫周逸璟的千金小姐,也只是家境相合的朋友而已。
游野低眼,“她死了。”
“……”女孩瞳孔微缩,震惊张了张唇。
他往后靠,沉默下来的侧脸颓然。
身边忽然安静了。
女孩彻底死心。
原来是心里有死了的白月光。
这种杀伤力太大了,无人能撼动。
酒精的副作用又涌上来,昏昏沉沉,指尖掐灭了烟,游野的眼神飘到对面暗沉无光的地方。
那道隐隐约约的身影,悄然无踪。
——
下班前,金月茉被拜托去后门倒个垃圾。
她先换下工作服,重新穿上短袖和牛仔裤,再穿上林汀翻出来的一件雨衣。
“老板之前留下来的,洗干净了收起来的,没有多余的伞就将就用这个吧。”
“谢谢。”
黑色雨衣有点大,穿起来空荡荡的,推开后门,豆大的雨珠一个劲地往衣领里面钻。
她低着头,单手拖着装满垃圾的黑色垃圾袋,另一只手拽着雨衣帽子。
风刮得头发乱飞,噼里啪啦的雨落在雨衣上,满耳朵的雨声。
用力将垃圾袋甩进垃圾桶里,她的脸颊也湿了一大半。
暴雨没有停歇的迹象,巷子里空荡无人,与门内完全是两派景象。
金月茉双手拽着宽大的帽领,往巷子外面走,她盯着坑坑洼洼的地面,避开肮脏的水坑。
“啪嗒、啪嗒。”
鞋子踩进水面的声音,步履很稳,不紧不慢。
“哪个门?”
有人擦过她的肩膀,暗影落下来一瞬,带着清冷的嗓音。
抓耳好听。
她的眼睫微颤。
交错的那一瞬间,温柔的香味遮盖住鼻尖弥漫的刺鼻烟酒味。
“闭嘴。”
她听见那人又说。
莫名的,她觉得这两个粗鲁的字不应该用这种声音说出来。
“我在一条巷子里,自己滚出来。”
又是粗鲁的字眼,却被不紧不慢地说出来,有种另类的温和优雅。
鬼使神差的,她停下脚步,回头看。
白色短袖,黑色长裤,男人背影高挑挺括,黑伞遮住一半,握着手机的手骨感强烈。
金月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前暴雨模糊,却能看见那人手背指骨上的一颗小痣。
她站在雨里,一动不动。
直到他回过身,眼神寻找足以表达地点的标志物。
“灯牌么……”
他的视线突然在雨中的身影上顿住。
风吹开他的眉眼,几乎是一瞬间,回忆再次铺天盖地砸下来,金月茉藏在雨衣之下的双手微微颤抖。
淡淡的目光与她被雨水打湿的双眼不期而遇。
“没看见灯牌。”
他顿了下,又平静道:
“只有个被淋湿的垃圾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