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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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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
陈焕年低下头拨弦,不够清脆的声音扰乱心绪。
……好巧?
他神色微动,倏尔抬眼去追那道身影,奈何这里处处昏暗,一无所获。
陈焕年从上高中开始,就知道男人也有所谓的第七感。
从小到大被女孩追着递情书,也依旧不开窍的他,在某一天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一个暧昧羞涩的眼神,一个不经意的触碰,一个看似无意的擦肩而过,原来能通过第七感去判断。
这些偶然都会在女孩们忍不下去之后站在他面前坦白爱意,而变成必然。
有朋友骂他傻,对爱情感情一窍不通,像块不可雕的木头,失去错过了很多情趣。但很多时候,他没说自己也会装,装作不知情,装作看不出。
因为完全不感兴趣。
相应的,他能感知到感兴趣是种什么样的状态。
比如一次、两次偶然的相遇。
陈焕年的目光看进昏暗里,依稀能辨认女孩纤瘦的背影穿梭。
今晚林汀和其他学姐都不太得空,大多数的活都落在金月茉身上。
陈焕年的心微沉,手上的弦音戛然而止。
——
“九号桌的。”
元喆乐得自在,朝她示意又来活了。
金月茉微愣,“水?”
谁来酒吧喝水。
“嗯,水。”
金月茉将加满冰块的水放在盘子上,指尖被冰得都有发烫的错觉。
今天周一,是客流量最惨淡的一天,所以即便今天值班只有她和陈焕年两个人,也依旧应付得过来。
九号桌在靠近角落的位置,一般来放松的客人不都太会选择过于昏暗僻静的地方,太缺乏安全感。
说明这位客人既不缺乏安全感,也不是来放松的。
金月茉升起了一丝警惕心,步履沉稳地靠近。
越靠近,越清晰。
看身形是个高大的男人。
并未交叠的腿修长可观,坐姿也不像平常来撒欢放纵的客人那样懒散,他倚着沙发一端,旋转的灯遥遥掠过他的肩膀和颈脖。
很迅速地照亮了一瞬,让她不至于错过喉结和锁骨。
一凸一凹,像锋利刻刀描绘出的深邃轮廓,近乎完美的线条。
有什么念头突然冒出来,但她已经走到桌前,没有迟疑的时间。
她握住冰冷的杯子,俯身。
“您的冰水。”
金月茉习惯性低下脸,搭在后背的马尾辫落下来,碎发遮住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容貌。
她闻到了很熟悉的气味。
有点香,没有任何侵略性。
她的目光盯着桌上的杯子,透明的颜色,无形间却好像有冰块浸透过的味道朝她缓慢侵袭。
直到黑影一点点吞噬过来,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慢慢朝她靠近。
金月茉的心脏像被火撩了一下,极速震颤两秒,她猛地直起身。
垂落的视线里,男人俯身,伸手握住杯壁。
“谢谢。”
他开口,透着沙哑的懒。
金月茉站在原地,眼睛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冰水杯握在他掌心,发出轻微晃动的碰撞声。
又一束光掠过,照亮他的眉眼,恰逢他抬眼投来视线,平静异常的冷光流转。
她看着,他不动。
“也许,”金月茉打破沉默,“您需要一根吸管。”
很多东西不是时间能带走,然后遗忘的。
比如谢翎显得格外金贵的洁癖。
从前他不喜欢出入这种公共场合,比起安静,他更喜欢干净。
金月茉听见他很浅的笑。
“麻烦你。”
金月茉站在前台,抽出一根吸管,然后默默叹了口气。
“怎么?又遇见那个不太想见的人了?”元喆边调酒边问。
“你怎么知道。”她声音有点闷。
元喆诧异挑眉,“还真是。”
“看来是个很麻烦的人。”元喆带着恶趣味欣赏她有点苦恼的模样。
金月茉又叹气:“何止麻烦。”
“去吧,时间算你工资里。”元喆都有点不忍心了。
“谢谢老板。”
金月茉霎时露出笑,方才眉间的阴霾一扫而空。
“……”元喆的动作静止。
好像被坑了。
还是个小骗子,比他还阴。
元喆磨牙。
——
金月茉拆了吸管外层的塑料,然后放进杯子里。
抬眼接触到谢翎的视线,她朝他摊开手,模样有点惊慌,“哎,我刚才忘记洗手了。”
谢翎的神色微动。
“骗你的。”她的眼睛不自觉染上笑意。
话音落下,她自己静默了下,笑容也跟着收敛。
这种玩笑她好久没开过了,以前她总是嫌谢翎太正经太认真,多了同龄人没有的古板严肃,让人觉得无趣。
所以她喜欢时不时逗他,喜欢看他常年冷静的冰块脸显出不一样的痕迹,这让她有种毁坏某种矜贵物品的隐秘恶趣味,又能满足只被她一人觊觎窥探的掌控欲。
时隔多年,她惊觉这个习惯还保留着,这让她有种还未被人拆穿就自爆一切的窘迫感。
“金月茉。”他顺势喊她的名字。
就好像她的双手捂住他的眼睛,闷着笑不出声让他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嗯。”
他猜对了。
比想象中更轻松一些。金月茉往里面走了两步,和他隔着一些距离,坐下来。
现在开始是带薪聊天,金月茉的心态渐渐好起来。
应付社交和赚钱两不耽误。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往后靠,身体融进黑暗里,姿态比刚才更松弛。
金月茉转过脸,看他手心里还握着的杯子,细碎的光折叠,又在他手腕的表上折射出冰冷的颜色。
“你都知道的问题还需要答案么。”
第一次尚且算是偶然遇见。
第二次,第三次。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去查清一切,他聪明,又有点太过头了,以至于金月茉有时候很不喜欢看他的眼睛。
只要对视,就好像能被看穿一切。
明明是个沉稳到可以给足安全感的人,却又能轻易让人没有安全感。
所以很多时候她宁愿和游野那个傻子玩对牛弹琴的游戏。
“嗯,我猜的不一定对。”
“我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谢翎转过脸,看躲在昏暗里的她。
夹枪带棒的语气,能听出来她的心情不太好,但也能看出来她挺放松的。
少了堤防和避之不及的警惕。
半晌,他的手臂往前伸直,朝她的方向倾身。
一种主动靠近的示好。
“金月茉,欢迎你回京市。”
“很高兴再见到你。”
距离拉到快要突破正常社交的距离,但金月茉强忍着没动,或者,她潜意识里并没有触发令她反感到逃脱的警报。
她直视他的眼睛。
很微弱的光里,一片干净赤诚。
他低下来的声线很温柔,令她的鼻尖骤然泛开酸。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从前很多事。
想到她跑出家一边哭一边敲谢翎家的门,然后再开门后,他露出少有仓皇局促的神情,低声一遍一遍哄她别哭了。
想到她拼了命在塑胶跑道上争第一名,结果摔了一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嘴唇都要被她咬破的时候,谢翎朝她飞奔过来的焦急模样。
她差点忘了,他也是很温柔的人。
金月茉的睫毛微颤,多年都不曾有的情绪像潮水涌动,几个刻意冷静强压的鼻息后,她轻轻“嗯”了声。
谢翎的眼里,浑身炸毛的人瞬间安静下来,温顺又沉静。
他无声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