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

据说他有过亲生母亲，但在他的脑海里，没有面容，没有声音，只有一种褪了色的、关于阳光和棉花糖气味的模糊感觉

然后，她出现了

他只记得自己站在一栋陌生房子的门廊阴影里，手里攥着一个小包袱，一个高大沉默的男人

后来他叫他爸爸

轻轻推了推他的背，客厅光线有点暗，一个小女孩坐在旧沙发上，怀里紧紧抱着什么，眼神像受惊后强作镇定的小兽，直直地刺过来。那眼神里没有欢迎，只有审视，还有一层厚厚的、拒人千里的冰。

“陈轻丽”

阿姨的声音低沉

“这是陈叔叔，这是陈巨坚，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叔叔好…”

轻丽没再说话，只是把怀里的东西（后来巨坚知道那是一本图画书）抱得更紧，下巴微微扬起

那一刻，巨坚还不懂什么叫“家庭重组”，不懂什么叫“失去”，他只觉得这个女孩像一座孤零零的、闪着寒冷粉光的小城堡

而他，不知为何，想靠近那座城堡，哪怕只是站在它的墙根下

最初的日子是笨拙的靠近和试探性的接纳

轻丽很少笑，话更少，对一切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本书、一个发卡、窗边固定的位置）有着近乎偏执的守卫

巨坚则像一团温吞的、没有棱角的影子，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他很快发现，轻丽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引力，以及一套他本能想要遵从的、不成文的规则

让她开心

有时，这意味着要做一些他知道不太对的事

比如，把邻居家晾晒的、轻丽觉得颜色好看的小手帕“拿”来

比如，在轻丽和别的小孩起争执时，闷不吭声地挡在她前面，即使对方并没有太大恶意。代价往往是轻丽父亲严厉的批评，或者邻居找上门来的尴尬

而轻丽呢？她有时会因此露出一点点极淡的、几乎算不得笑容的表情，有时则完全无所谓，仿佛巨坚的举动与她无关，只是他自己愿意

更私密的“代价”，发生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

当巨坚做了某件特别合她心意的事，或者仅仅是轻丽心情忽明忽暗的某一刻，她会突然拥抱，然后用力捏他的后脖颈，或者凑过去，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模仿般的凶狠

“笨”

她有时会咕哝一声，然后松开

巨坚从不反抗，甚至慢慢习惯了

在他模糊的理解里，这是一种亲昵的证明，一种他属于她“阵营”的确认

“家庭重组”的过程缓慢而沉默

轻丽的母亲尽力扮演着双亲的角色，但过去的阴影和伤疤让他的温柔总是裹着一层坚硬的壳

巨坚带来的，是他生母留下的、那种毫无侵略性的温和气质，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照顾欲

他学会留意轻丽表情最细微的变化，在她盯着图画书发呆时默默坐在一旁，在她夜里做噩梦惊醒时，抱着自己的枕头去她房间门口打地铺

起初轻丽会扔枕头赶他，后来就默许了，只是背对着他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共生，轻丽的尖锐和不安，需要巨坚的柔软与包容来缓冲

巨坚那无处安放的、对“归属”的渴望，恰恰需要轻丽这样一座有明确边界（哪怕有时是尖刺）的城堡来寄托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面对小镇孩子偶尔投来的、关于他们“复杂家庭”的探究目光

轻丽用瞪视和沉默反击，巨坚则用他招牌式的、迷糊的微笑化解，那笑容背后是什么，没人看得清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五岁时的初遇，提起那些“不对但让她开心”的事

这些是他和轻丽之间秘而不宣的密码，是他们共同编织的、带着些许痛楚和大量依赖的茧

在这个茧里，轻丽可以是不安的、霸道的、脆弱的

而巨坚，可以是顺从的、守护的、永远在她一回头就能看见的

他是她沉默的影子，她是他在世间最确凿的坐标。不离不弃，从一开始，就不是选择，而是生存下来唯一熟悉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