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来客（一）

江晚渡的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落在我身上，那里面翻涌的暗色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吞噬。他喉结微动，率先移开了视线，仿佛被那层薄薄面纱下的什么烫到了一般，只从喉间挤出一声轻咳，语气却依旧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喙的强势。

　　我迎着他那几乎能穿透丝绸的注视，坦然摊手，身上那几片价值不菲却布料吝啬的舞娘服饰，随着动作在酒吧门廊漏进的冷风中轻晃，激起皮肤一阵细微的战栗。这冷意让我更加清醒，也让我扮演的角色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你看我现在这个衣服……能穿出去吗？”我尾音刻意微微上扬，糅杂进一丝恰到好处的娇嗔与无可奈何，目光隔着黑纱，精准地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江晚渡的视线被迫再次聚焦于我，这一次，那审视中探究的意味更浓，几乎带着剥茧抽丝的力度。他喉结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滚动，眸色深暗，似乎在急速权衡着什么。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面具下，某种名为占有欲的猛兽正被悄然唤醒，发出低沉的咆哮。

　　“我的？”他嘴角扯起一抹惯有的戏谑弧度，饶有兴致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目光在我纤细的腰肢和笔直的双腿上刻意流连，“我的衣服你穿……怕是不太合身吧？”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被酒液浸润后的磁性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小钩子，“要不……就这样出去？反正，也挺好看。”

　　我没有如寻常人般羞赧退缩，反而迎着那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向前踏了一小步。瞬间，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交换彼此呼吸间的温度，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木质香混合着威士忌的醇厚，更加清晰地笼罩过来。

　　“你确定？”我轻声反问，眼波在面纱后流转，我相信此刻我眼中必然盛满了与他如出一辙的、甚至更为大胆的挑衅笑意。这无声的交锋，关乎主导权的试探。

　　这大胆的逼近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对峙仅仅持续了几秒，他像是被我的目光烫到，亦或是被那近在咫尺的气息扰乱了节奏，猛地别过脸去，耳根处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淡红，伴随着又一声掩饰性的轻咳。“咳……算了，还是去我车上找件外套给你。”他语速略快地说完，几乎是立刻转身，率先向酒吧外走去，仿佛要逃离这令他失态的暧昧氛围。走到门口光影交界处，他脚步微顿，拿出手机快速操作了几下，屏幕的冷光映亮他侧脸分明的线条。随后他侧过头，声音混在嘈杂的背景音里传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我们自舞池相遇以来，他第一次正式询问我的名字。不是轻佻的“喂”，也不是充满物化意味的“那个舞娘”。我知道，这意味着在他心中，我已从一个“有趣的玩物”，升级为了一个需要冠以称呼的、值得探究的“对手”。这场我精心策划的狩猎游戏，终于拨开了最初的迷雾，进入了真正关键的阶段。

　　“你叫我晴崽就行。”我依旧隐去了“白玉晴”这个在京城圈子里太过响亮的真名，吐出了这个早已备好的、听起来乖巧黏人、带着宠物般依赖感的称呼。

　　“晴崽……”他低声重复，舌尖仿佛在细细品味这两个字的音节，声音里带着我预料之中的玩味，却又诡异地掺杂了一丝……近乎宠溺的亲昵？他眼底那惯常的漫不经心淡去几分，被一种更为复杂难辨的探究欲取代。“行，晴崽，跟我来。”他最终说道，语气里多了点别的什么。

　　我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踏出“迷魅”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大门。喧嚣的音浪被骤然甩在身后，冰冷的夜风如同潮水般瞬间涌来，包裹住我大量裸露的肌肤，激得我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地下停车场空旷而寂静，仿佛一个巨大的水泥洞穴，只有我们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清冷空气中清晰地回荡。偶尔有车辆驶过，车窗摇下，投来毫不掩饰的、混合着惊艳、评估与轻蔑的目光，像细密的针尖扎在背上。我下意识地挺直了那截被江晚渡目光丈量过的腰肢，步履依旧从容，仿佛置身于聚光灯下，而非这充斥着窥探的阴暗之地。

　　江晚渡显然也察觉到了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他原本散漫的步伐微微调整，不着痕迹地移至我的斜前方，在那辆线条流畅、颜色扎眼的红色阿斯顿马丁旁停下。他没有立刻解锁车门，而是状似随意地一个侧身，用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严严实实地将我挡在了他与冰冷车身构成的狭小空间内，彻底隔绝了所有外来的窥探。

　　这个下意识保护姿态，让我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就像一头强大的野兽，本能地将自己看中的猎物圈划进领地，不容他人觊觎。

　　“等我一下。”他低声交代，嗓音在空旷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拉开车门，俯身探入副驾驶位翻找。我靠在微凉的车门上，目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背和利落的腰部线条上，鼻尖萦绕着他车内那股干净的皮革味与他身上独特的冷冽松木香交织的气息，霸道而熟悉。

　　“找到了。”他直起身，手里多了一件折叠整齐的纯白衬衫，面料一看便知价值不菲，随手递向我。

　　我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柔软而微凉的棉料，那上面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以及那股令人心安又心悸的熟悉香气。“多谢。”我抬起眼，冲他笑了笑，声音里注入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带着暖意的感激。

　　“谢什么……”他的回应有些含糊，目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黏在我身上，那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我看得懂的惊艳与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就在这暧昧的氛围即将攀升至顶点，空气中仿佛有火花即将迸射的瞬间，一阵急促而执拗的手机铃声，如同冰锥般刺破了停车场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