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叶晴的房间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坟墓。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所有的光线与声响。她在黑暗中蜷缩了整整一天，水米未进，只是盯着地板上被撕碎的纸屑发呆——那些曾写满“顾霆”名字的日记碎片，如今像她破碎的心一样散落一地。

她的眼睛干涩得发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昨夜的歇斯底里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情绪，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带着恨意的清醒。

直到傍晚时分，走廊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不是父母的，那步子更沉稳，更熟悉。

叶晴的心脏猛地一缩。

敲门声响起，三下，不疾不徐。

“叶晴，是我。”顾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起来有些疲惫，却依然温和，“我们谈谈。”

叶晴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楼下客厅，叶晚正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安静地坐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

她看起来苍白又脆弱，披着米白色的羊绒开衫，长发柔软地垂在肩侧，目光落在窗外渐暗的天色上。杨婉刚刚被叶晚劝去厨房准备晚餐——“妈妈，让顾霆哥哥和姐姐单独谈谈吧，也许……会有用。”

实际上，叶晚需要确认这场谈话会发生。

她小口啜饮着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些许暖意。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楼上的动静——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扇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足够了。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床头一盏小灯开着。

顾霆看着眼前的叶晴，心里微微一惊。不过一天时间，她整个人憔悴得几乎脱了形，眼睛红肿，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

“你来干什么？”叶晴的声音嘶哑，“来看我有多狼狈？还是来替你的晚晚妹妹教训我？”

“叶晴。”顾霆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吗？”

“那我要用什么语气？”叶晴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像叶晚那样，软软地喊你‘顾霆哥哥’，装出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样子？”

顾霆的脸色沉了下来：“叶晴，不要把晚晚扯进来。昨天的事，是我太冲动，但我今天来，是想和你好好谈谈我们之间的问题。”

“我们之间？”叶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问题不就是你眼里只有叶晚，而我像个傻子一样喜欢了你这么多年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霆沉默了几秒，看着叶晴眼中骤然燃起的微弱希望，狠下心把话说完：“对不起，叶晴。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当好朋友。我对你，从来没有那种感情。”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叶晴的心。

她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可亲耳听到时，疼痛依然尖锐得让她几乎站不稳。

叶晴短促地笑了一声，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所以呢？你今天是来正式拒绝我的？还是来警告我，让我离你的宝贝晚晚远一点？”

“叶晴，你不要这样。”顾霆的语气里带着无奈，“晚晚是你妹妹，你们之间不应该因为我的关系变成这样。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沉，“她今天早上拒绝我了。她说，她不想成为让你痛苦的原因。”

叶晴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顾霆：“她拒绝你了？”

“是。”

“然后呢？”叶晴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就跑来我这里，告诉我这个？你想让我感恩戴德吗？感谢她施舍般的退让？”

顾霆的眉头紧紧皱起：“叶晴，你理智一点。晚晚身体不好，她经不起这样的情绪波动。昨天的事已经让她很难过了，我希望你作为姐姐，至少能——”

“至少能怎样？她抢走了我的一切！”叶晴嘶吼出声，“爸爸妈妈的爱，你的关注，现在连周然都围着她转！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所有人就都会向着她！”

顾霆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后退一步，拉开和叶晴的距离，眼神里带着一种陌生的审视：“叶晴，我今天来，本来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看看我们之间还能不能做朋友。但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伤人：“你说得对，我喜欢晚晚，不管她身体好不好，我都喜欢。而我对你，从来只有兄妹之情。以后，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为了晚晚，也为了你自己好。”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顾霆！”叶晴在身后喊他，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破碎的希冀。

顾霆的手搭在门把上，没有回头。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叶晴站在原地，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没有哭，没有喊，只是安静地坐着。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底彻底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清醒。

顾霆下楼时，脸色很不好看。

他看到叶晚还坐在窗边，手里捧着已经凉透的牛奶杯，目光空茫地望着窗外，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脆弱。

“晚晚。”他走到她身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叶晚像是被惊醒一般，肩膀微微一颤，转过头来看他。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看向他时，眼神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让人心疼的疏离。

“顾霆哥哥。”她轻声说，“你和姐姐……谈完了吗？”

顾霆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揉了揉眉心：“嗯。”

“姐姐她……还好吗？”叶晚的声音更低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她需要时间冷静。”顾霆不想多说刚才那场不愉快的谈话，他看着叶晚，认真地说，“晚晚，我今天来，其实主要是想找你。”

叶晚抬起眼睫，安静地看着他。

“早上你说的话，我想了很久。”顾霆的语气很诚恳，“你说我对你的好掺杂了同情和责任，你说你不想成为让叶晴痛苦的原因……晚晚，这些都不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他往前倾了倾身体，目光灼灼：“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身体不好需要照顾，而是因为你就是你。我分得清同情和心动。至于叶晴……”他顿了顿，“她的感情是她的事，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

叶晚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抖着。

“顾霆哥哥，你不明白。”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昨天晚上的事，让我看清楚了很多。姐姐她……她恨我。我能感觉到，那不是一时的气话，她是真的恨我。”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他：“如果我和你在一起，这个家就永远不得安宁了。爸爸妈妈已经够操心了，我不想再让他们为难。而且……”她咬了咬下唇，“我也不想失去姐姐。虽然她现在讨厌我，但她毕竟是我姐姐。”

顾霆的心被她的眼泪揪紧了。

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她的手，叶晚却像受惊般往后缩了缩。

他的手僵在半空。

“晚晚，你不用现在给我答案。”顾霆收回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楚，“但请你不要因为叶晴，就对我关上所有的门。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叶晚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

顾霆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叶晚仍然坐在那里，单薄的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中，像一株随时会折断的白色花朵。

顾霆握紧了拳头。

他不会放弃。

接下来的几天，叶家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叶晴不再锁门，但也几乎不离开房间。她按时下楼吃饭，却一言不发。

叶晚则表现得更加小心翼翼。她会在吃饭时轻声细语地劝叶晴多吃一点，会在父母面前为叶晴说话，即使得到的永远是冰冷的沉默。她的脸色一直不太好，杨婉心疼得不得了，每天变着花样给她炖补品。

顾霆几乎每天都会来叶家，有时是带些叶晚喜欢的书和音乐碟片，有时只是单纯来看看她。他没再说喜欢之类的话，而是对叶晚更加的细心，在她咳嗽时递上一杯温水，在她看书时悄悄调亮她身边的台灯，在她吃完药后变魔术般拿出一颗包装精致的糖果。

叶晚没有明确拒绝这些好意，但也没有接受。她总是礼貌地说“谢谢顾霆哥哥”，然后在他离开后，让保姆把他带来的东西收进储物间。

她越是这样若即若离，顾霆越是放不下。

而周然，也在第三天出现在了叶家。

他是以学生会讨论校庆活动的名义来的，还带了几个同学，看上去合情合理。但叶晚知道，他是来找她的。

在花园里“偶遇”时，周然没有提那条被拒绝的短信，只是微笑着问她身体好些了吗？

叶晚轻轻点头，又摇头，声音细细的：“好多了，谢谢学长关心。”

“那就好。”周然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上次你说喜欢的那本诗集，我找到了另一个版本，注释更详细，明天我带给你？”

叶晚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麻烦学长了。”

她没有拒绝。因为她需要周然这个“朋友”——在顾霆步步紧逼的时候，周然的存在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她也没有过分亲近，始终保持着礼貌而适当的距离。

这一切，都被二楼窗帘后的那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叶晴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花园里相对而立的两人。周然微微倾身听叶晚说话，侧脸的线条柔和，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

而她最喜欢的顾霆，此刻正从大门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纸袋——不用猜，又是给叶晚的东西。

叶晴的手指紧紧抠着窗台，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看啊，叶晚。你多么游刃有余。

拒绝了顾霆，疏远了周然？多高尚，多伟大。可他们哪一个真的离开了？他们反而更围着你转了。

而你，只需要微微蹙眉，轻声细语，就能让所有人对你趋之若鹜。

不公平。

这个世界对你太宽容了，叶晚。

叶晴缓缓松开手，转身离开窗前。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憔悴的、带着黑眼圈的脸，突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冰冷而诡异。

叶晚，你不是最擅长生病吗？你不是靠着这副病弱的身体，赢得了所有人的怜爱吗？

那如果……你病得更重一点呢？

镜中的叶晴，眼睛亮得吓人。

叶晚，你不是想要所有人的关注吗？

这一次，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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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叶晚，正接过顾霆递来的纸袋。

“路过书店看到的，是你提过想找的那本画册。”顾霆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她。

叶晚低头看着纸袋，睫毛轻颤：“谢谢顾霆哥哥。”

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将纸袋轻轻放在身边的椅子上。

顾霆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掩饰过去：“你脸色还是不太好，药按时吃了吗？”

“吃了。”叶晚轻声应着，目光却有些飘忽。

她敏锐地感觉到，二楼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冰冷，粘稠，充满恶意。

叶晚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心底却异常平静。

她抬起头，对顾霆露出一个虚弱却温柔的笑容：“顾霆哥哥，我有点累了，想回房休息。”

“好，我送你上去。”顾霆立刻说。

“不用了。”叶晚摇摇头，自己撑着椅子站起来，“我自己可以。”

她转身慢慢走向楼梯，单薄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顾霆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上楼，直到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