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西斜时,晚风渐凉,卷着竹林深处的湿润气息,轻轻拂过石桌案几。蓝景仪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指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点墨痕,他慌忙抬手去擦,却越擦越乱,最后只能懊恼地皱起眉头,将纸揉成一团丢在一旁。
聂怀桑被他的动作惊醒,缓缓睁开眼,眼底的慵懒尚未散去,目光落在那团废纸和少年泛红的耳尖上,忍不住低笑出声:“急什么,练字本就是在废纸堆里磨出来的。”他说着,从案上取过一张新的宣纸,缓缓铺开,指尖按住纸的边角,“再来一次,这次跟着我的笔势,慢慢来。”
蓝景仪眼睛一亮,连忙凑了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桌面。聂怀桑握着笔,蘸了浓淡适宜的墨,手腕轻转,笔尖落在纸上,先是一顿,再缓缓划过,一道圆润流畅的墨线便跃然纸上,不像蓝景仪的生涩,也没有刻意的刚硬,只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柔韧,恰好是竹枝迎风而立的姿态。
“看清楚了?”聂怀桑侧过头,声音被晚风揉得愈发轻柔,“手腕要松,力道藏在笔尖,不是用蛮力去压,而是顺着墨的走势,跟着心走。”
蓝景仪屏住呼吸,牢牢记住他手腕转动的弧度,接过笔,深吸一口气,学着他的样子,缓缓落下笔尖。这一次,他不再急于求成,指尖的力道放轻,手腕随着墨线的延伸慢慢移动,墨线虽仍有几分稚嫩,却比先前流畅了许多,不再是断断续续的卡顿,竟真的有了几分竹枝的舒展之意。
“不错。”聂怀桑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桌面,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再添两片竹叶,注意疏密,不要挤在一起,要留有余地,像竹林里的叶子,有的向阳,有的背阴,各有各的姿态。”
蓝景仪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在竹枝上添画竹叶,笔尖起落间,墨香再次弥漫开来,与晚风带来的草木清香交织在一起,比午后的气息更添了几分清爽。他正画得专注,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声清脆的鸟鸣,打破了竹林的静谧。
“是谁?”蓝景仪下意识地抬头,警惕地望向竹林深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云深不知处向来清净,除了蓝氏弟子,极少有外人前来,更何况是这偏僻的竹林角落。
聂怀桑却显得格外平静,他抬手按住蓝景仪的手腕,轻轻摇头:“不必紧张,是蓝氏的弟子,应该是来送晚膳的。”话音刚落,一道青色的身影便从竹林间钻了出来,正是负责打理这片竹林别院的蓝氏弟子,手里端着一个食盒,快步走到石桌前,恭敬地行礼:“聂宗主,蓝公子,晚膳备好了。”
弟子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几样清淡的小菜,还有两碗温热的粥,氤氲的热气带着食物的香气,驱散了晚风的凉意。蓝景仪这才感觉到肚子空空,中午的茶点早已消化殆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眼神亮晶晶地望向聂怀桑。
聂怀桑失笑,抬手示意弟子退下,拿起碗筷递给蓝景仪:“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蓝景仪接过碗筷,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米香,暖意瞬间从胃里蔓延到全身。他一边吃着,一边忍不住看向聂怀桑,只见他吃得很慢,动作优雅从容,每一口都细细品味,仿佛在享用什么珍馐美味,即使是简单的清粥小菜,也被他吃出了几分雅致的韵味。
“聂宗主,你以前也常在这里画画吗?”蓝景仪忽然开口问道,心里的好奇忍不住冒了出来。他认识的聂怀桑,要么是在聂氏宗主的位置上运筹帷幄,要么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笑意与人周旋,从未见过这般温润闲适的模样,仿佛只有在这片竹林里,他才会卸下所有的伪装,做回最本真的自己。
聂怀桑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的竹林,晚风摇曳,竹影婆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以前常来,这里清净,适合养心,也适合画画。”他顿了顿,拿起一块小菜放进嘴里,声音轻得像风,“有时候,看着这片竹林,就觉得很多事情,其实都没那么重要。”
蓝景仪似懂非懂,他还太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不懂聂怀桑眼底深藏的过往,也不懂那些看似平淡的话语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心事。但他能感觉到,聂怀桑此刻的情绪,比午后的平静多了几分淡淡的怅然,像被晚风拂过的湖面,泛起细微的涟漪。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安静地吃着饭,偶尔抬头看一眼窗外的竹林,看夕阳的余晖透过叶隙,将竹影拉得更长,落在聂怀桑的青衫上,落在桌上的宣纸上,落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温柔得让人不忍打破。
晚膳过后,弟子来收拾了碗筷,竹林再次恢复了静谧。聂怀桑拿起桌上的折扇,缓缓站起身,走到竹林边,望着渐渐沉落的夕阳,身影在余晖中显得格外单薄。蓝景仪默默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看着夕阳一点点消失在山巅,天空渐渐染上淡淡的暮色,竹林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只剩下竹影的轮廓,在晚风里轻轻摇曳。
“该回去了。”聂怀桑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眼底的怅然早已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情绪只是蓝景仪的错觉,“天黑了,云深不知处的夜路不好走。”
蓝景仪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下午那张画,小心翼翼地递到聂怀桑面前:“聂宗主,这张画,我想送给你。”画纸上的竹枝带着柔韧的姿态,偶然落下的竹叶与露滴相映成趣,是他这辈子画得最好的一张画,也是他心里最珍贵的回忆。
聂怀桑看着画纸上的竹,眼底闪过一丝动容,他接过画,仔细看了看,指尖轻轻拂过画中的露滴,仿佛能感受到那晶莹的凉意。他抬头看向蓝景仪,眼底带着几分认真:“好,我收下了。”他将画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自己的袖袋里,“以后若是想画画了,随时可以来这里,我教你。”
蓝景仪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夕阳最后的余晖,明亮而温暖:“真的吗?谢谢聂宗主!”
聂怀桑笑着点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竹林,晚风渐浓,带着夜色的清凉,竹影在身后渐渐远去,墨香与草木香的气息却仿佛还萦绕在鼻尖,藏在彼此的袖间,藏在这云深不知处的夜色里,也藏在心底那片刚刚被温柔填满的角落,悄悄生根发芽。
夕阳吻过山巅,将云深不知处的竹梢染成暖金,午后凝滞的时光被晚风轻轻推醒,竹影婆娑间,细碎的光斑渐渐拉长、变淡,落在石桌的宣纸上,晕开浅浅的墨色,像一场温柔的收尾,又像一段心事的开篇。墨香尚未散尽,茶香早已微凉,少年握着笔的指尖带着些许酸胀,却仍舍不得放下,眼底映着画中竹的影子,也映着身旁人青衫的轮廓,心里的暖意,比午后的阳光更甚几分。
夜雾悄悄漫进竹林,将白日的喧嚣彻底隔绝,只剩月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银辉,铺在两人脚下的石板路上。蓝景仪走在前面,脚步轻快,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聂怀桑,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像藏了一整个午后的阳光,明亮得晃眼。
“聂宗主,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圆!”他指着天空,语气里满是雀跃,少年人的欢喜向来直白,藏不住半点心事。
聂怀桑放缓脚步,抬头望向天际,一轮圆月悬在墨蓝的夜空,清辉洒遍竹林,将竹影映在地面,随风轻轻晃动,像一幅流动的墨画。他微微颔首,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嗯,是个好月色。”
两人沿着石板路缓缓前行,蓝景仪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一会儿说起刚才练字的心得,一会儿说起竹林里的趣事,语气里满是对下次画画的期待。聂怀桑没有多言,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应上一两句,声音被夜雾揉得愈发轻柔,落在蓝景仪耳里,像晚风拂过竹叶,舒服得让人心里发软。
走到岔路口时,蓝景仪忽然停下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聂宗主,我……我明天还能来吗?”话一出口,他就有些紧张,生怕聂怀桑拒绝,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对方,像等待投喂的小动物。
聂怀桑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当然可以,案上的宣纸和墨,随时都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蓝景仪腰间的佩剑上,补充道,“若是课业不忙,便早些来,清晨的竹林,露气未散,更适合画画。”
蓝景仪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更灿烂的笑容,用力点头:“好!我一定早些来!”
告别后,蓝景仪转身朝着蓝氏弟子的居所跑去,脚步轻快,衣角在月光下轻轻翻飞,像一只雀跃的小鸟。聂怀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竹影深处,眼底的笑意慢慢沉淀下来,他抬手从袖袋里拿出那张画,借着月光仔细端详。
画中的竹枝柔韧,竹叶灵动,叶尖的露滴仿佛还带着清晨的凉意,偶然落下的竹叶与画融为一体,带着几分不期而遇的温柔。他指尖轻轻拂过画纸,墨香混杂着草木的气息,从纸间溢出,像极了午后竹林里的时光,安静而温暖。
夜风吹过,竹影摇曳,聂怀桑将画重新收好,放进袖袋深处,仿佛要将这份难得的静谧与温柔,妥帖地珍藏起来。他缓缓转身,青衫的衣角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柔和的弧线,身影渐渐融入竹林的夜色里,只留下竹影婆娑,月色清辉,还有那萦绕在空气中的、淡淡的墨香与心事,在云深不知处的夜里,悄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