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晚膳，设在王府内院的“澄心堂”。

沈清许到时，萧煜已端坐主位。他年近四旬，面容俊朗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眉眼间有几分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目光扫来时，依旧锐利如鹰。见到盛装而来的沈清许，他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抬手示意她坐在身侧。

“王妃近日操劳，瞧着清减了些。”萧煜的声音低沉温和，亲自执起玉壶，为她斟了一杯温好的酒。动作自然，带着夫妻间的亲昵，但沈清许却从他眼底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王爷挂心，不过是些琐事，妾身分内之事，不敢言劳。”沈清许微微垂首，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语气恭顺得体。她执起酒杯，指尖与温润的玉杯相触，心中却是一片冷然。这温情脉脉之下，是试探，是权衡。他需要她这位王妃的才智和背后若隐若现的势力来稳固权位，却也时刻提防着她羽翼过丰。

晚膳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进行。菜肴精致，歌舞曼妙，但席间的话题，却总是不经意地引向朝局。

“北疆军报，近日似有异动。”萧煜状似无意地提起，目光却落在沈清许脸上，“镇北将军自休妻后，闭门谢客，但其旧部……似乎并不安分。”

沈清许夹起一箸清淡的笋尖，动作优雅：“王爷坐镇中枢，威加海内，些许跳梁小丑，何足挂齿？镇北将军经此一事，声望大损，纵然有些旧部心存不满，也难成气候。倒是……”她话锋微转，抬眼看向萧煜，目光清亮，“妾身听闻，南境漕运改革，阻力不小，几位藩王和江南世家，似乎颇有微词？”

萧煜眼底闪过一丝赞赏，随即被更深沉的思虑取代：“王妃消息灵通。漕运关乎国计民生，亦是国库命脉，不得不动。只是牵涉太广，确实棘手。”

“利之所在，人皆趋之。王爷欲行新政，触动既得利益，遭致反对亦是常情。”沈清许放下银箸，用丝帕轻拭嘴角，“关键在于，分化瓦解，拉拢一批，打击一批。江南世家也非铁板一块，总有目光长远、愿依附王爷之人。至于藩王……陛下虽静养，但王爷总摄朝政，名正言顺，他们若敢妄动，便是忤逆。”

她语气平和，分析却直指要害。萧煜听得仔细，不时颔首。他知道自己这位王妃并非寻常内宅妇人，她有心机，有手腕，更有对朝政敏锐的洞察力。这正是他需要，却也隐隐忌惮的。

“王妃所言甚是。”萧煜沉吟片刻，“只是具体如何行事，还需仔细斟酌。”

“王爷若信得过妾身，妾身或可草拟一份名单，哪些世家可引为奥援，哪些藩王需重点防范，或许能供王爷参详。”沈清许主动请缨，姿态放得极低，却将自己的作用摆在了明处。

萧煜看着她，烛光下，她容颜绝美，眼神却冷静得像一潭深水。他需要她的智慧，也必须掌控她的野心。

“有劳王妃费心。”他最终点头，举起酒杯，“有王妃辅佐，乃本王之幸。”

两只酒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夫妻对饮，各怀心思。这一刻，他们不仅是夫妻，更是权力场上紧密依存又相互警惕的同盟。

晚膳后，萧煜去了书房处理紧急公务。沈清许回到自己的暖阁，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边。

夜色深沉，繁星点点。远处的宫墙轮廓在夜色中显得巍峨而森严。

她成功了。她不仅报复了所有仇人，更真正踏入了这个帝国权力的核心圈层。萧煜需要她，倚重她，这给了她前所未有的空间和机会。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脚下的路，遍布荆棘。萧煜的信任有限，朝堂的敌人虎视眈眈。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她想起沈清容，想起她临死前可能经历的绝望与痛苦。大仇得报的快意早已被巨大的危机感和更沉重的责任取代。她不能倒下的理由，不再仅仅是仇恨，更是为了生存，为了在这权力的巅峰站稳脚跟。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佩，质地温润，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

复仇是结束，也是开始。结束了与过去的纠缠，开始了在这孤绝凤阙之上的漫长跋涉。这条路，注定孤独，但她已无退路。

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沈清许的目光穿过沉沉夜色，望向皇宫的方向。那里，有风烛残年的皇帝，有心思各异的皇子，有更多未知的挑战和机遇。

她的战场，才刚刚拉开序幕。

良久，她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磨墨润笔。既然接下了分化江南世家的任务，她便要认真对待。这不仅是向萧煜展示价值的机会，也是她培植自身势力的开端。

烛火摇曳，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今夜，对许多人来说，或许只是寻常一夜。但对摄政王妃沈清许而言，这是一个新的起点。她将以这里为支点，撬动整个帝国的棋局。

夜还很长，而她，毫无睡意。权力的游戏，没有休止符。

凤阙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