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壶摔在青砖地上的声响格外刺耳,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章椿树的裤脚,凉意顺着布料渗进去,可他半点知觉都没有,只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两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
余海琼的算计,余鸢鸢的虚弱,像两把钝刀,一下下割在他心上。他以为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可以缓冲,以为能慢慢想办法阻止这一切,可命运偏偏来得这么急,这么猝不及防,将他所有的侥幸都击得粉碎。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沉了下来,原本的温馨热闹荡然无存,只剩下尴尬和压抑。奶奶手里还攥着刚晒好的小衣服,看到余鸢鸢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隆起的肚子,眼里的疑惑立刻变成了心疼,连忙走上前:“这姑娘咋这么虚弱?快进来快进来,别站在门口吹风,身子要紧。”
二姑章夙梅也停下了手里的活,皱着眉打量着余海琼和余鸢鸢,眼里满是警惕,嘴里却没说难听话——余鸢鸢那副随时要倒下的模样,实在让她狠不下心来指责。章飞燕躲在奶奶身后,怯生生地看着两人,眼神里满是同情,小手紧紧攥着奶奶的衣角,不敢说话。
余海琼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扶着虚弱的余鸢鸢往里走,嘴里不停念叨:“谢谢章婶,谢谢章婶,还是你心善,不然我们娘俩真不知道该咋办了。鸢鸢这孩子命苦,怀着孕还遭罪,走了一路,早就撑不住了。”
余鸢鸢低着头,不敢看章家众人的眼睛,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掉,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晃,肚子的坠胀感越来越强烈,疼得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咬得发白。
章向东站在门口,看着两人走进院子,眼神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转身关上铁栅栏门,语气平淡地对奶奶说:“秀梅,把东厢房收拾出来,让鸢鸢先住着,给她倒杯热水,再拿点吃的,她肯定饿坏了。”
“哎,好,我这就去。”奶奶连忙应声,扶着余鸢鸢往东厢房走,一边走一边安慰,“孩子,别怕,到了这儿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好好歇着,有啥不舒服就跟我说,啊?”
余鸢鸢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谢谢章婶。”
章夙梅看着余海琼手里攥着的布包,眉头皱得更紧了,拉着爷爷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问:“爸,这俩人到底是谁啊?看着就不对劲,尤其是那个中年女人,眼神里全是算计,别是来骗咱们的吧?”
章向东拍了拍二姑的肩膀,语气平静:“是余家村的远房亲戚,以前跟你奶奶家有点交情,鸢鸢这孩子未婚先孕,婆家不待见,男人又没了,实在走投无路才来投奔咱们的,先让她们住着,慢慢再说。”
“远房亲戚?”章夙梅还是有些怀疑,“就算是亲戚,也不能就这么随便让住进来吧?家里本来就多了一口人,现在又来俩,还是怀着孕的,以后麻烦事肯定少不了。”
“行了,别说了。”章向东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鸢鸢这孩子可怜,怀着孕没地方去,总不能让她流落街头。咱们家虽然不宽裕,但多两双筷子还是有的,先让她安心养胎,其他的事以后再商量,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章夙梅撇了撇嘴,还想说什么,可看着爷爷坚定的眼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爷爷的脾气,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既然爷爷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反对,只是心里的警惕没少半分——余海琼那副精明的样子,实在让她放心不下。
章椿树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水壶的凉意,脑子里乱得像团麻。他看着东厢房的方向,余鸢鸢虚弱的身影、愧疚的眼神,像电影画面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那是他的生母,前世他只见过几次,每次都觉得陌生又疏远,可现在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
她也是个可怜人,被时代束缚,被母亲逼迫,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这辈子过得苦不堪言。可一想到她即将把自己卖掉,想到爷爷奶奶以后又要为了他操劳一生,心里的酸涩就被愧疚和无力感取代。
他想冲上去阻止,想告诉爷爷不要收养这个孩子,想告诉余海琼不要把孩子卖掉,可他不能。他现在是张皓轩,只是个外人,没有任何立场干涉章家的决定,更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就算他说了,也没人会相信他,反而会觉得他莫名其妙,甚至怀疑他的身份。
“皓轩,你没事吧?刚才吓了一跳吧?”爷爷走到他身边,语气里满是心疼,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了顺气,“别站在这儿吹风,快进屋歇着,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章椿树抬起头,看着爷爷温和的眼神,眼眶瞬间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问爷爷,是不是真的要收养这个孩子,是不是真的要为了这个孩子,让自己和奶奶再操劳一生,可他不敢,他怕听到自己最不想听的答案。
“章老师,我没事,就是刚才不小心没拿稳水壶。”他低下头,掩饰住眼里的情绪,声音沙哑地说。
“没事就好,以后小心点。”章向东笑了笑,眼里的心疼更浓了,“你这孩子,心思重,看到这些事肯定心里不好受,别多想,都是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好好读书就行。”
爷爷的话像一股暖流,却没能驱散章椿树心里的寒意。他知道爷爷是心疼他,可他怎么能不多想?这个孩子,是未来的自己啊,他的到来,注定要改变章家的生活,注定要让爷爷奶奶为他付出一生的辛劳。
他跟着爷爷走进堂屋,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爷爷递来的热水,却感觉不到半点暖意。余海琼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眼神时不时瞟向院子里晾晒的婴儿衣服,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显然是看到了希望,心里的算计更甚。
“章叔,这次来投奔你,实在是没办法了。”余海琼主动开口,语气里满是委屈,“鸢鸢这孩子不懂事,未婚先孕,现在男人没了,婆家又把她赶出来,我一个老婆子,也没能力养活她们娘俩,只能来麻烦你了。你放心,我们不会白吃白住的,鸢鸢身子好点了就帮家里做家务,我也能出去打零工,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章向东喝了口茶,语气平静地说:“不用急着说这些,先让鸢鸢安心养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家里不缺这点活,你们好好歇着,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余海琼连忙点头,脸上的笑容更谄媚了:“谢谢章叔,谢谢章叔,你真是好人,我们娘俩以后肯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章椿树坐在旁边,听着余海琼虚伪的话,心里满是厌恶。他太清楚余海琼的心思了,她根本不是来投奔的,是来卖孩子的,五百块钱,就把自己的亲外孙卖掉,眼里只有钱,根本没有半点亲情。
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感,比前世的任何委屈都难熬,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奶奶特意做了几个清淡的菜,还有一碗鸡汤,给余鸢鸢补身子。余鸢鸢坐在桌子上,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吃饭,偶尔夹一口菜,也吃得很慢,像是没什么胃口。余海琼则不客气,不停地往自己碗里夹菜,还时不时给余鸢鸢夹,嘴里说着让她多吃点,眼里却满是算计。
章椿树没什么胃口,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心里满是忐忑。他时不时看向爷爷,爷爷依旧像往常一样,温和地给奶奶夹菜,给章飞燕夹菜,偶尔也给她夹一块鸡肉,语气自然,没有半点异样,可他总觉得,爷爷心里早就有了决定。
吃完饭,章向东让章夙梅陪着奶奶收拾碗筷,自己则带着余海琼走进了里屋,显然是有话要单独说。章椿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爷爷和余海琼要说的,肯定是关于孩子的事,是关于他的命运的事。
他忍不住走到里屋门口,屏住呼吸,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里屋的门虚掩着,能隐约听到里面的声音,余海琼的声音带着谄媚,爷爷的声音依旧平静,断断续续能听清几句。
“章叔,鸢鸢这孩子快生了,我也知道给你添麻烦了……”
“孩子生下来,我也没能力养,你看你和章婶这么心善,家里又缺个男孩子……”
“五百块,章叔,就五百块,这孩子就给你了,以后就是你的孙子,你想怎么养就怎么养……”
“章叔,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娘俩,收下这个孩子吧,以后我们绝不会再来打扰你……”
余海琼的话像一把锤子,一下下砸在章椿树的心上,让他浑身发冷。果然,她就是来卖孩子的,五百块,就把自己的亲外孙卖掉,如此冷血,如此自私。
他屏住呼吸,等着爷爷的回应,心里满是祈祷,祈祷爷爷能拒绝,祈祷爷爷能不要这个孩子,祈祷命运能有一丝转机。
里屋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爷爷平静的声音:“海琼,先别说这些,鸢鸢现在身子虚弱,当务之急是让她安心养胎,把孩子平安生下来。至于孩子以后的事,等生下来再说,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听到爷爷的话,章椿树心里的石头稍微落了点地,可随即又提了起来。爷爷没有立刻答应,可也没有拒绝,只是说以后再说,这意味着,爷爷心里其实是动摇的,只要孩子生下来,很可能还是会收养。
他知道爷爷的脾气,心善,见不得孩子可怜,更何况奶奶一直想要个孙子,这个孩子的到来,刚好满足了奶奶的心愿,爷爷大概率不会拒绝。
里屋的门开了,余海琼走出来,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显然是对爷爷的回应很满意,她知道,这件事大概率成了。章向东跟在后面,眼神平静,看到站在门口的章椿树,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回屋歇着。
章椿树点点头,转身往院子里走,心里的无力感越来越强烈。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是改变不了命运了,爷爷最终还是会收养这个孩子,爷爷奶奶还是会为了他操劳一生,而他,只能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什么也做不了。
下午,章椿树没在章家多待,借口回家写作业,早早地离开了。走在小区的路上,阳光依旧温暖,可他却觉得浑身冰冷,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他想起前世爷爷奶奶为了他付出的一切,奶奶辞掉心爱的工作,爷爷退休后还在外面打零工,姑姑们默默贴补他,可他却不争气,一次次让他们失望,最后还选择了轻生,辜负了所有人的心意。
这一世,他本想弥补遗憾,让爷爷奶奶好好过日子,可没想到,还是没能改变命运,爷爷奶奶还是要重蹈覆辙,还是要为了他操劳一生。他觉得自己很没用,穿越回来,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任由命运摆布。
回到张皓轩家,章椿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章家的事,余海琼的算计,余鸢鸢的虚弱,爷爷的平静,奶奶的心疼,还有那些即将被收养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让他头疼欲裂。
他忍不住想起爷爷每次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心疼和包容,难道爷爷真的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是星星,知道他穿越回来,所以才没有立刻答应余海琼,是在等他想通?可如果爷爷知道,为什么不戳破?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可以不用再担心,爷爷会好好照顾他,也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奶奶?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心里越来越乱。他甚至想,干脆找爷爷坦白身份算了,就算爷爷不相信,就算爷爷觉得他疯了,他也不想再这样煎熬下去了。可他又不敢,他怕坦白后,爷爷会疏远他,怕自己连现在这样靠近爷爷的机会都没有,更怕改变更多的事,让一切变得更糟。
迷迷糊糊熬到晚上,章椿树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是张母:“皓轩,快起来吃饭了,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快出来。”
章椿树起身打开门,看到张母脸上的笑容,心里满是愧疚。他占用了张皓轩的身体,享受着张父张母的关爱,却整天想着章家的事,想着自己的执念,根本没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
吃饭的时候,张父张母看出他情绪不对,关切地问:“皓轩,怎么了?是不是学习太累了?还是在学校受委屈了?跟爸妈说说。”
章椿树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爸妈,就是有点累,没什么事。”他不想让张父张母担心,更不想让他们知道穿越的事,只能把所有的委屈和无力都憋在心里。
吃完饭,章椿树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就算改变不了被收养的命运,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减轻爷爷奶奶的负担,让他们少操点心。以后他要经常去章家,帮爷爷奶奶做家务,帮着照顾余鸢鸢和即将出生的孩子,就算只是以张皓轩的身份,也要为爷爷奶奶做点什么,弥补前世的遗憾。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里的无力感就少了些,多了几分坚定。是啊,就算改变不了命运,他也能珍惜眼前的时光,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爷爷奶奶,让他们在这段日子里,过得开心一点,轻松一点,这就够了。
接下来的几天,章椿树每天放学都会去章家,帮奶奶做家务,帮着照顾余鸢鸢,有时候还会帮章飞燕辅导作业,日子过得充实又踏实。余鸢鸢的身体慢慢好了些,脸色也红润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弱,看到章椿树,也会露出淡淡的笑容,眼里的愧疚少了些,多了几分感激。
余海琼则每天都出去闲逛,美其名曰找零工,实则是在打探消息,偶尔回来,也会跟爷爷提孩子的事,每次爷爷都以余鸢鸢身子要紧为由,岔开话题,没给她明确的答复,可余海琼却一点也不着急,显然是笃定爷爷会收下孩子。
章椿树看着这一切,心里的忐忑越来越强烈,他知道,孩子出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的命运,也即将尘埃落定,再也无法改变。
这天下午,章椿树放学后来到章家,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东厢房传来余鸢鸢痛苦的呻吟声,声音尖锐又急促,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冲进东厢房,看到余鸢鸢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满是冷汗,双手紧紧抓着床单,身体不停抽搐,肚子的坠胀感越来越强烈,显然是要生了。
奶奶站在床边,手里拿着毛巾,不停地给余鸢鸢擦汗,嘴里焦急地说:“鸢鸢,别怕,深呼吸,跟着我一起,吸气,呼气,啊?”
章飞燕站在门口,吓得脸色发白,眼里满是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二姑章夙梅也赶来了,手里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剪刀、纱布,脸色凝重,一边给余鸢鸢鼓劲,一边对奶奶说:“妈,看样子是要生了,得赶紧找个接生婆来,不然怕是要出事。”
“我这就去,我这就去。”奶奶连忙应声,转身就要往外跑。
“不用了,来不及了。”余鸢鸢痛苦地喊道,身体猛地一抽搐,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床单流下来,浸湿了被褥,“孩子……孩子好像要出来了……”
章椿树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幕,浑身僵硬,心里满是震惊和忐忑。孩子要生了,比他预想的要早,他的命运,就要在这一刻尘埃落定了。
就在这时,爷爷章向东从外面回来了,看到院子里的乱状,脸色一沉,立刻走进东厢房,看到余鸢鸢的样子,立刻冷静地安排:“秀梅,去烧点热水,多烧点,夙梅,把纱布、剪刀用开水烫一下消毒,皓轩,你去门口守着,别让外人进来,飞燕,去给你鸢鸢阿姨拿点红糖,泡杯红糖水,补充点体力。”
所有人都立刻行动起来,院子里乱作一团,却又透着几分有序。章椿树站在门口,听着东厢房里余鸢鸢越来越急促的呻吟声,心里的忐忑越来越强烈。他不知道孩子生下来后,爷爷会不会真的收养,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不会真的回到原来的轨道,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过多久,东厢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清脆悦耳,在混乱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孩子生下来了。
章椿树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样,他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也不敢动,眼里满是震惊、忐忑,还有一丝不敢置信。
他的命运,真的要尘埃落定了吗?爷爷最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这个孩子的到来,会给章家带来怎样的改变?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东厢房里,爷爷章向东抱着刚出生的婴儿,看着婴儿皱巴巴的小脸,眼里满是温和的笑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低头看着婴儿,轻声说了句:“星星,欢迎你,回到这个家。”
门外的章椿树,听着婴儿清脆的啼哭,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无法改变了,他终究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命运轨道上,而他与爷爷之间的秘密,与章家之间的缘分,也将在这个婴儿的啼哭中,开启新的篇章,藏着无数未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