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太子府内,哪吒在八瓶天庭琼浆玉液酒的加持下醉得神识尽失,一觉睡到第三日夜半。他睁开眼,听到外头传来长长短短的鸡鸣声,摸摸脑子,一片空白,再摸摸肚皮,亦是空空。唤了几句阿力,也没见个人影来,便顶着一头杂草般的乱发推门走了出去。
庭院里树荫如云,水流潺潺,一轮圆月挂在空中,银辉静静地洒在他的身上,恍若梦境。
“公子,您又在这赏月?”阿力从府外回来,手里拎着个小篮子。哪吒定睛一看:好家伙,满满一篮子的月露银茶,便问他:“府里不是有茶叶吗?”
“这可是我特地到清江浦现摘的,有钱都买不到。”阿力那日受了夸奖,工作热情空前高涨。这几晚睡不着,便趁夜亲自出门去采摘茶叶,这银茶生在昆仑山阴浦江边,汲取月光之精华,叶似银箔,汤色碧绿,芳香清隽,正配得上那位白衣仙君。
“行了,赶紧去给我炒个饭。”哪吒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我都多久没吃东西了?两天?还是三天?”
为什么他老在挨饿?辟谷什么的他最看不上了,当神仙不就是为了吃喝
享福,早知道,还不如... ...
“好咧。”阿力撸起了袖子往厨房走去:“对了,送您回来那位仙君是哪个宫里的啊?”
“什么仙君?”
“您忘了吗?前晚你喝多了,醉醺醺地出了府,说要去找什么饼。”
“然后呢?”哪吒用力一拍脑门,里面隐隐约约浮显出一副他打闹军营的画面。
“后来,一位白衣仙君送了你回来。”
“白衣仙君?长什么样?”
“个子高高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尖尖的下巴~呵呵,反正挺好看的。”阿力说完,瞧瞧四周,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人家照顾了你一晚,留到天明才走”
“真的??”哪吒心虚得直眨巴眼睛:那自己做的梦,莫非是真的?
“这得问你自己啊,我哪知道?”阿力用手肘撞了撞他,笑得别提有多鸡贼了。
“哎呀,你怎么不拦着他?”哪吒嚷着便往院里冲了去,
“我也想啊,可哪有见人长得好看就拦着不让走的啊... ...”阿力在后头碎碎念着,
话没说完,眼前红光一闪,一阵疾风迎面刮过,
哪里还有他家公子的影子?
月色中,哪吒踩着风火轮往天河西边的水兵营飞去,大老远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探首一望,只见前方火光冲天,狼烟滚滚,映红了半边天,隐约还传来惨叫声。
待飞近些,原本整齐有序的军营已面目全非,数百顶白色营帐被尽数点燃,熊熊火焰将其迅速吞噬,露出黑色穹顶,无数士兵在场内如无头苍蝇般乱跑乱蹿:打水救火的、身上燃火的、疼得满地打滚哀嚎不止的... ...十余匹高大战马嘶鸣着在火场内狂奔,被踢翻踩踏者,脑浆迸出,残肢拖地模糊一片,火势沿着地面凶猛蔓延而来,烧得血肉啪啪作响,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如炼狱般惨烈。
“敖丙!”哪吒下意识地对着前方火海大喊一声,只见一匹受惊大马冲他直直撞来,他伸手一把将它拦下,翻身上马扯住缰绳往火场内奔了去。
昔日威扬的水兵军旗被烧得破破烂烂歪倒在地,武器东一堆西一堆被丢的到处都是,船只尽废,校练场上坐满了身上带伤的水兵,见了他,都如见了鬼一般惊恐大叫道:“哪吒、哪吒又来了,大家快跑!”说完,仓皇着四散逃命。身后,一堵烈烈火墙,漫天连红,向他轰轰压来。
“竟然是三昧真火?”哪吒隐隐生出不详预感,抛出混天绫试图压制火势反被弹了回来,只得策马往侧方而去:三昧真火乃是精、气、神炼成三昧,不息不灭,养就离精,无坚不摧。可该火对施法者修为要求极高,需凝上丹之神、中丹之气、下丹之精从眼、鼻、口中喷出,天庭能练出这火的除了太上老君便只有他哪吒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混乱中,他赶到敖丙所在的营地,借着月色,只见里头已是废墟一片,狼烟四起,几处暗红余烬周围,有几个黑影颓然立在那儿,如石像一般死寂而沉默。
“敖丙、敖丙!”哪吒翻身下马,跑过去将人翻过,每个都是面上乌黑,神情麻木,倒有几分眼熟。见了他,皆是目眦欲裂,嘴中叫嚣着:“凶手!!我跟你拼了!”
哪吒抬起手腕一挡,将那柄劈来的锃亮大刀震碎成三段,掉落下去。斜里又有一杆长矛刺入,却是老周,哪吒翻身一个跟头闪过,一回头,只见敖丙一身水军白衣,头上扎高马尾,额前紧紧绑着一条白色宽发带,正目光冷冷地用双锤指着他。
“敖丙?”哪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莫非是闯入了阴阳镜?
“为什么?”敖丙开口,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更苍白清俊,声音还在微微颤抖。
“怎么了?你没事吧?”哪吒收回招式,关切地望着他,
“为什么要放火?为什么要害人?”敖丙大吼一声,举起双锤朝他砸来,
“害什么人?”
“归罗!”敖丙满眼痛楚望着他,念咒旋起了双锤,四周顿时飞沙走石,刮起阵阵旋风。
“我没有!!”哪吒心中一惊,侧身避过连环锤击,争辩道:“不是我干的!”
“我亲眼所见!我们所有人都亲眼所见!”敖丙一跃而起,冲他狠狠抛出一锤,咣当一声砸到他后背上,刚一转身,几杆长矛又对着他刺了过来。
“真不是我!”哪吒倒竖双眉,瞪圆双目,额心魔印红芒大作,暴起一飞冲天,几脚将敖丙那几位疯了似追着他打的舍友踢飞,又夺过敖丙的双锤往远处一丢,将他紧紧按在地上,怒吼道:“他们都瞎,连你也瞎了吗?”
敖丙满脸是泪,被强压在地上对他拳打脚踢,口中崩溃大喊:“是你,不是你,谁能放出这三昧真火?”他指节泛白紧紧揪住哪吒的衣领,嘶声道:“我多希望那不是你~可是,样貌、神情、就连身上的法器都一模一样。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怎么替你去争辩?”
“那你呢,你挥指间便能灭火,又为何坐视不管?!”哪吒反手将他紧紧扣住,愤怒得如一只要吃人的狮子。
敖丙一听,脸霎时变得惨白,他坐起来,愣愣地看着自己带血的双掌,半晌,方哑声问道:“你放火就是为了试我的修为?”
“不是!”哪吒咆哮道,杀人的心都有了,他用力掰过敖丙肩膀,咬牙问道:“饼饼,你刚才真的亲、眼、见、我、放、火?”
“是。我去拦你,被你打飞。我去灭火,发现普通河水根本灭不了火。”说着,敖丙一张脸上已是泪痕交错,豆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落下,双肩剧烈颤抖着:“整晚都在刮南风,火势越吹越猛。大家都睡了,归罗只好带着我们一个营一个营冲进去救人... ...他被火活活烧死,我眼睁睁在外头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饼饼,真的不是我。”哪吒伸手想去拉他,却被敖丙扭脸躲开了。
“是吗?那就证明给我看。”敖丙目光沉沉地望着地上,一动不动。
“没有做的事为什么要我来证明?”哪吒被这从天而降的锅砸得措手不及,反嘴道,
敖丙紧紧攥着双手,看上去很想给他一拳,他沉默了一会,才说:“我一直以为,为神仙者,定是心怀悲悯,品行高洁,为三届之表率,才能对得起千万百姓的虔诚供奉。可来到天庭后,我看到的神仙,个个自私自利,争权夺利~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饼饼!”哪吒被他的看似决裂的神色吓到,没来由地一阵戮心之痛。
月亮渐渐隐入云中,地上是二人面对面站在一起的影子,渐渐随月光淡了去。
“可谁也没有你这样令我感到失望。”敖丙平静说完,神色淡漠得像面对着一个陌生人。
哪吒冲过去死死将他拉住,恨不得当场给他跪下:“敖丙,谁都可以不信我,你不可以!”
敖丙用力甩开他,目光凉凉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风呜呜地吹着,
像鬼躲在暗处哭。
哪吒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立在原地,茫然的目光追向敖丙,直到他欣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他慢慢攥紧了双拳,指甲狠狠陷进了肉里... ...
他慢慢走回府,推开门,走进门厅正中,拿起那个精心摆放的海螺翻来覆去地看,像拿着自己千疮百孔的一颗心,随着“劈啪”一声,那被视为珍宝的海螺被他生生捏成了碎片。
哪吒望着满地碎渣,胸口闷闷的,方才打斗时胸口瘀滞的浊血从嘴角缓缓溢出,他抬臂擦了擦,无声地苦笑着。
“你们干什么?这可是太子府!”
随着阿力的一声惊呼,门口闯进几个全副武装的天兵,手拿铁链枷锁,走到跟前对他喝道:“哪吒,你弑杀暴戾,昨夜竟趁南风天放火烧水军营!经查验,已致死三十九人,致伤近百,人证物证确凿,我等奉玉帝之命特来将你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