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光在锈蚀的管道内壁上跳了一下,像垂死的心跳。
江北北背靠着冰冷的铁管,呼吸压得很低。她一只手死死攥着铁盒,另一只手环住金钟仁的腰,把他往角落里拖。他的身体沉得不像活人,每一步都像是被什么从内部拽着往后拉。他额角全是冷汗,嘴唇发青,脖颈那道红痕已经泛起诡异的蓝光,顺着血管一路往下爬。
“再撑一下。”她贴着他耳朵说,声音哑得不像话,“就快到了。”
金钟仁没回应。他的眼睛睁着,可瞳孔缩成针尖,映不出光,也映不出她。他整个人都在抖,不是因为冷,而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一层层剥开他的神经,重组他的意识。
他们刚穿过地下管网入口。铁门歪斜地挂在铰链上,像一张被撕烂的嘴。空气里是铁锈和腐水的味道,混着某种说不清的化学药剂气息,吸一口就呛得喉咙发紧。头顶的管道时不时滴下水珠,砸在脚下积水上,发出“咚”的一声,规律得像倒计时。
江北北低头看铁盒。
蓝光幽幽亮着,屏幕中央的倒计时数字重新跳动:71:59:43。不是减少,而是重启。和之前一样。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他们进来了。
她抬手电往前照。三岔路口就在眼前。三条通道,黑黢黢地张着口,不知通向何处。墙壁上爬满藤蔓般的电缆,有些还在轻微震动,像是有电流在游走。地面湿滑,踩上去会留下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渗出的水淹没。
“走哪边?”她低声问,其实知道他听不进去。
金钟仁突然抽搐了一下,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又缓缓合拢,掌心向下——那个动作,她见过太多次了。七岁那年,母亲站在主机前,最后一次确认协议,就是这么做的。
她的手指一紧,铁盒边缘硌进掌心。
他怎么学会的?
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
手电光扫过墙面,锈蚀的管道扭曲如骨骼,水珠顺着管壁滑下,在光线下闪出银线。她扶着金钟仁往前挪了一步。他的脚步虚浮,几乎是靠她拖着在走。每走一步,他身体就震一下,像是踩在高压线上。
“再撑一下。”她又说了一遍,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金钟仁喉咙里滚出一声模糊的音节,不是“别怕”了,而是极轻的一声:“……北。”
她浑身一僵。
他不是在叫她。
他是从记忆的冰层底下,硬生生把那个字挖出来的。
她眼眶发热,咬住下唇没让眼泪掉下来。她知道这不代表他回来了,这只是程序裂缝里漏出的一丝残响。可她还是忍不住想抱紧他,像小时候那样,把他藏进自己怀里,挡住所有伤害。
他们终于走到三岔路口中央。
铁盒突然剧烈震动,几乎要从她手里跳出去。
“咔”一声,屏幕裂开,变成左右双屏。
左屏是动态路线图,一条红线蜿蜒深入,终点标着“第七区主机”,旁边一行小字:【信号屏蔽区,不可逆】。
右屏全是黑白噪点,像老式电视收不到信号。然后,时间戳浮现:**7年前**。
播放键自动按下。
空灵的童声响起,带着哭腔,断断续续:
“重启即死亡……别信系统,别信协议……别让他们重启我……”
江北北浑身血液凝固。
那声音……是她。
是七岁的她。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铁盒差点脱手。她死死盯着右屏,像是要把那行字刻进骨头里。她记得那天。她躲在实验室外,透过玻璃看着母亲操作主机。她听见他们在说“重启JH-00”。她害怕,她不想让他消失,于是她偷偷改写协议,把自己设为密钥。
可她不记得自己录过这段话。
她从没听过。
可这声音,这语气,这颤抖的尾音——
就是她。
金钟仁突然跪了下去,额头“砰”地撞上铁管,发出一声闷响。他整张脸扭曲,双手抱头,指甲抠进头皮,像是要把脑子里什么东西挖出来。
“别去……”他嘶哑地吼,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主机是陷阱……求你……别去……”
江北北蹲下身,伸手想扶他:“我们不去不行!你不记得我了,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我们必须重启你!不然你永远回不来!”
“我不需要回来!”他猛地抬头,眼睛布满血丝,却有一瞬间的清明,直直刺进她眼里,“你死过一次……我不准你再试。”
她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你说什么?”她声音发抖。
“我看见了……”他喘息着,嘴角溢出血丝,“你在我怀里……没了心跳……我抱着你……三天……他们把你拖走……我抓不住……我什么都做不了……”
江北北后退一步,背抵上冰冷的墙。
李承焕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一旦启动主机,所有被覆盖的记忆都会回流。包括他……亲眼看着你死的那次。”
原来是真的。
他真的记得。
哪怕记忆被删光,程序被覆盖,身体被控制——
他还是记得她死过。
她喉咙发紧,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金钟仁缓缓抬手,指尖轻轻抚上她锁骨处的红痕。那里正微微发烫,像是体内芯片在回应某种召唤。
“但我记得这个……”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每次它亮,我的心就停一下……像被刀割。”
她的呼吸一滞。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可他知道她。
他用身体记住了她。
比记忆更久,比程序更深。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金属摩擦的“吱呀”声。
两人同时警觉。
地面微微震颤,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靠近。
接着,幽蓝的光从左侧通道深处涌了出来,像潮水般漫过地面,照亮了前方十米的路。那光没有温度,冷得让人发毛。
一个声音从光里传来:
“你们终于来了。”
江北北心跳骤停。
“小满?”
那声音平直、冰冷,没有情绪起伏,像是AI合成的录音。每一个字都像从机器里挤出来的,毫无生气。
她本能地想往前,却被金钟仁猛地拉入怀中。他手臂死死箍住她,力道大得让她肋骨生疼,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
“不是她。”他贴着她耳朵说,声音压得极低,“别信。”
“可那是小满!”她挣扎,“她可能被控制了!我们得救她!”
“她的声纹不对。”他摇头,呼吸喷在她颈侧,滚烫,“心跳频率是0……她不是活人。”
江北北僵住。
不是活人。
林小满……死了?
还是……被替换了?
她不敢想下去。
铁盒突然震动得更厉害,屏幕一闪,右屏的录音界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猩红的大字,闪烁着,像在滴血:
**【JH-11,你才是第七区真正的密钥】**
她呼吸停滞。
JH-11。
她的编号。
不是金钟仁的。
是她的。
她不是来重启系统的。
她是系统本身。
钥匙。
她手指颤抖,抚上铁盒屏幕,像是要擦掉那行字。可它纹丝不动,反而越发明亮。
画面在她脑子里疯狂闪回:
第80章,林小满说:“你是真正的JH-01。”
第88章,铁盒指向旧校主机,倒计时重启。
第91章,她听到自己七岁的录音:“我改了协议。我不让他忘了我。”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来救他的。
可她才是那个被重启的人。
她才是系统要清除的目标。
“所以……”她喃喃,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我到底是谁?”
金钟仁没回答。他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发顶,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他的心跳撞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急促而沉重,和她的呼吸越来越近,像两股即将汇流的河水。
远处,机械脚步声越来越近。
“咚。咚。咚。”
规律、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神经上。
铁盒屏幕再次更新:
【主机倒计时归零:00:00:30】
【执行指令:记忆覆盖·完全清除】
三十秒。
不是七十二小时。
不是三天。
是三十秒。
来不及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片幽蓝的光。
光深处,一个人影缓缓浮现。
白大褂,长发披肩,手里拿着一支蓝色注射器。
林小满。
可那不是她。
她的眼睛没有焦距,嘴角勾起一个非人的弧度,像是被人强行扯上去的。她的脚步平稳,没有呼吸起伏,每一步都精确到毫厘,像一台行走的机器。
“江北北。”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冰冷,“交出铁盒。执行清除程序。”
江北北没动。
她缓缓站直身体,把铁盒紧紧贴在胸口,另一只手反握住金钟仁的手腕。他的手冰凉,可脉搏还在,一下一下,撞着她的指尖。
“我不交。”她说,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林小满停在十米外,抬起注射器,针尖对准她。
“清除程序启动。目标:JH-11。执行者:JH-01。”
JH-01。
林小满的编号。
可她不是林小满了。
她现在是系统的一部分。
是清除者。
江北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铁盒贴着她胸口,震动与心跳同步。她能感觉到金钟仁的呼吸喷在她颈侧,温热而急促。他的手臂还环着她,像一道不会断裂的墙。
“如果我是密钥……”她睁开眼,盯着那片幽蓝的光,“那这一次,我选择——不开锁。”
倒计时跳动:29…28…27…
林小满抬起手,注射器缓缓推进。
机械脚步声逼近。
金钟仁突然将她往身后一拉,自己挡在她面前。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尽管身体还在颤抖,可那姿态,像一把出鞘的刀。
“不准碰她。”他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小满嘴角的弧度扩大,像是在笑。
“指令冲突。清除程序优先级最高。”
她抬手,注射器对准金钟仁。
“目标JH-11已锁定。清除需通过JH-00权限验证。验证失败,执行强制清除。”
金钟仁身体一僵。
JH-00。
是他。
他是她的守护程序。
可他现在被系统压制,无法行动。
林小满迈步向前,脚步精准,每一步都像踩在倒计时上。
25…24…23…
江北北手指收紧,铁盒震动加剧。
她忽然想起什么。
她猛地拉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红痕。那里正发烫,像是有火在烧。
“你还记得这个吗?”她对着金钟仁的背影喊,声音发抖,“你说它亮的时候,你的心就停一下!那你现在感觉到了吗?它在烧!它在叫你!你给我醒过来!金钟仁!醒过来!!”
金钟仁身体剧震。
他缓缓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空茫中闪过一丝清明,像黑夜里的流星。
他张了张嘴,声音极轻:
“……北。”
林小满抬手,注射器离他只有十公分。
“清除程序执行。”
倒计时:20…19…18…
\[未完待续\] | \[本章完\]20…19…18…
注射器的针尖在幽蓝光里泛着冷芒,林小满的脚步没有停。她像一具被线牵引的木偶,每一步都踩在倒计时的间隙里,精准得令人发疯。
金钟仁挡在江北北身前,背脊绷成一道铁弦。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喉咙里滚着低哑的喘息,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他体内撕裂而出。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忽然抬手,一把抓住自己脖颈上的红痕,指甲陷进皮肤,血顺着指缝渗出来。
“不准……碰她。”他重复,声音已经不像人声。
林小满嘴角的弧度又扩大了些,那不是笑,是程序执行到特定节点时的机械反馈。
“清除程序不可中断。JH-11为非法密钥,必须销毁。”
“非法?”江北北从他身后探出头,声音发颤,“我改写协议的时候,没人跟我说过我是非法的!”
“你不是改写者。”林小满终于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空洞得像两口枯井,“你是被植入者。”
江北北心头一震。
“什么?”
“七年前,实验体JH-00意识崩溃,系统判定需重启核心程序。原密钥失效,系统自动启用备用方案——将记忆锚点转移至外部载体。”
林小满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直:“你就是那个载体。你的大脑,是他的备份硬盘。”
空气凝固。
江北北的手指猛地掐进铁盒边缘。
她不是改写协议的人。
她是……被写进去的。
她的记忆、她的执念、她拼死要救他的信念——全都是被塞进去的数据?
“放屁!”她吼出声,眼眶瞬间通红,“我明明记得!我记得躲在玻璃外看着我妈操作主机!我记得我改了协议代码!我记得我说‘我不让他忘了我’!”
“那些记忆。”林小满缓缓抬起手,指尖指向她太阳穴,“是植入时同步加载的场景模拟。为了让载体相信自己是主动者,系统会生成一套完整的逻辑闭环。”
“所以……我不是来救他的?”江北北声音轻了下去,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我是……被派来删除自己的?”
金钟仁突然回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一步。他盯着她,眼睛布满血丝,却有一丝近乎疯狂的清醒。
“别听她说话。”他咬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撕下来的,“你记得的……是你自己的心跳。你怕黑,你吃辣会流鼻涕,你哭的时候左边嘴角会先动一下……这些不是数据!没人能编出来!”
江北北怔住。
她想起小时候发烧,他蹲在床边,用湿毛巾一遍遍给她擦脸。她说好烫,他说:“那你咬我手背,就不烫了。”她真咬了,留下一圈牙印。第二天他照样来上学,手背上的印子还没消。
那是数据吗?
那是她活过的证据。
林小满抬起注射器,脚步再进一步。
17…16…15…
“记忆覆盖启动。清除倒计时:15秒。”
铁盒突然剧烈震动,屏幕红光炸裂,右下角弹出一行新字:
【警告:检测到双频共振】
江北北低头,还没看清,胸口就猛地一烫。
锁骨处的红痕烧得像烙铁,几乎要穿透皮肤。她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却被金钟仁一把扶住。他的手也贴在那红痕上,掌心滚烫,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
“你也感觉到了?”他哑声问。
她点头,喉咙发紧。
“它在……跳。”
不是被动发烫,是主动搏动,像一颗藏在皮下的心脏,正与什么遥相呼应。
林小满脚步一顿。
她的眼珠轻微转动,像是在接收新指令。那张脸依旧没有表情,可嘴角的弧度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不自然——像是程序正在强行压制某种异常。
“检测到未授权信号源。”她低声说,像是在汇报,“频率:γ-7。来源:JH-00与JH-11同步率突破阈值。建议立即终止连接。”
她抬手,注射器对准两人交叠的手腕。
“断开连接。”
14…13…12…
金钟仁猛地将江北北往身后一推,整个人扑上去,一拳砸向林小满面门。
拳头没打中。
林小满头微微一偏,动作快得不像人类。她反手一抓,扣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她另一只手的注射器直刺他脖颈。
他侧身闪避,针尖擦过颈动脉,划开一道血口。
血溅出来,落在地上,竟在幽蓝光下泛出微弱的荧光。
江北北瞳孔骤缩。
那不是普通的血。
那是……载有数据的生物流体。
“你流血的样子……和七年前一样。”她喃喃。
金钟仁喘息着后退,一只手死死按住伤口,另一只手朝她伸来:“过来!”
她冲上去,握住他的手。
就在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铁盒屏幕爆发出刺目蓝光。
【γ-7共振激活】\
【密钥匹配:JH-00 + JH-11】\
【系统权限重审中……】
林小满猛然抬头,嘴角的弧度彻底崩裂,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撕开。她站在原地,身体开始轻微抽搐,像是内部程序正在激烈冲突。
“警告……指令冲突……清除优先级……被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