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自建立至今,历四帝,国祚一百零七年。
前朝吴荒帝二十三年,燕太祖徐烈起义北方,年号“应天”。
应天八年,太祖殁,皇五子徐天然登基,改元“平海”。天然善用兵,常谓其臣下曰:“马踏长安,剑断泰山。燕军过处,莫不臣服。”
平海四年,帝崩,幼子徐云瀚践祚,太后持政。改元“承志”,追谥先皇曰:“武帝”。太后者,武帝妻也,兵略智谋绝类武帝。承志五年,霍雨浩缔盟天下止战百年,是以太后欲吞并四海而不得。
承志六十八年,皇十二子徐宏业继位,改元“兴荣”。兴荣二十三年,先皇殁,追谥曰:“庄帝”。
兴荣二十七年,陇右凶,颗粒无收,人相竞食。唐舞麟在这一年失去了双亲,被人贩子拐来扬州。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他成功从人贩子手中逃脱以后,非常幸运地发现了这座荒废多年的破庙。也是从那天起,他白天到城中乞讨混饭,晚上回到破庙里收拾打扫,持续了一个多月,终于整理出来了好几间可供起居的禅房。
那之后又过了半年,一个飘雪的早上,唐舞麟醒来后裹上厚棉衣准备上街乞讨,却意外发现大殿里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凑近看来,只见他衣衫单薄、浑身血迹,但右手依然死死地握着一柄浅蓝色的长剑。
“莫非他是个流浪江湖的剑客?”唐舞麟在心中暗想:“看他受伤挺严重的,不能不管啊!”
于是他为了救治这个陌生人,忍着寒冷与饥饿在扬州城内跑了好几趟,又是买药又是买食物,几乎花光了自己的一点积蓄。直到天色昏暗、月上树梢,这个名叫舞长空的流浪剑客才终于脱离生命危险,醒了过来。这便是师徒二人的第一次相遇了。
舞长空有气无力地靠在大殿的佛像脚下,出神眺望远方。
“可惜,折腾这许久,烧鸡都凉了。我还特意挑最肥那只买的呢,唉~”唐舞麟从门口取回午餐,走进大殿里径直坐在师父身边。
舞长空笑着揉了揉唐舞麟的头:“那有什么关系,借着火堆,把烧鸡和馍馍热一热不就好了。”说罢,艰难地起身,想要去后院再取些柴禾来。
“师父你先调息一阵吧”,唐舞麟连忙按下他,然后将酒壶塞到他的手中,自己跑到后院去搬柴。舞长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叹一声,打开酒壶猛饮一大口。
没过多久,唐舞麟就已抱着一大捆柴禾回来了。他蹲下身,一边摆弄火堆,一边好奇地问:“师父,那个黑衣人是什么身份啊,为什么要和你过不去?”
“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前朝往事?”舞长空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自顾自地说起了看似全然无关的话题:“百年前,神州大地由吴、梁的二国对峙变为燕、梁、越的三足鼎立,那是一个烽火狼烟的战乱年代。”
“记得,你说‘乱世出英雄’嘛!那个时代最耀眼的霍雨浩大侠修炼到了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无上境界,却甘愿以自戕来换取天下百年太平。说起来,他约定的这一百年好像已经快要到了吧。”说罢,火堆已腾起二尺高。唐舞麟小心翼翼的扒开灰烬,将油纸包裹的烧鸡埋了进去。
“霍雨浩前辈出身于穷途末路的唐门,他本人资质卓绝、而且还有天赐的奇遇。唐门正是在他和几位结拜兄弟的不懈努力之下,才重新崛起、焕发出璀璨光华。后来他公然与燕国皇室为敌,退出唐门以后自立门户,创建了传灵塔。”
唐舞麟可以看出,每当谈到有关唐门的话题时,师父的眼神中总是充满向往,在那向往中却又带着一丝悔恨。
“汉口之盟是承志五年的事情,今年是兴荣三十年,算起来...”舞长空放下酒壶,掐着手指细细计算,“...已经有九十二年了。”
“难道说三大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准备再操干戈了?”唐舞麟拣出一根树枝,借着师父的长剑刮去外皮,串起了四个馍馍架在火堆上烤热。
舞长空没有回答,喝了一口酒。“我想霍雨浩前辈当年应该是有私心的,因为江湖上一直有传言说他是越国元帝戴浩的私生子、文帝戴洛黎的异母兄弟。约定止战百年固然是为了天下苍生,却也不能否认他实在给了梁国和越国休养生息的机会。”
“那么梁国和越国现在有实力与我大燕抗衡吗?”
“大国的军事实力,我这种江湖散人可打听不到。”舞长空顿了顿,接着说:“但百年前的乱世,可不只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
“我记得我记得”,唐舞麟取下一个烤好的馍馍递给师父,“师父你曾说过,那时候江湖上出现了一个为非作歹、祸乱百姓的邪魔外道组织,叫做圣灵教。”
“不错”,舞长空点头道:“那时候的江湖,人人自危,各大宗门要么为国效力、要么避世不出,根本没有人愿意出手制止圣灵教的恶行。到头来还是刚刚重建的唐门,于平海四年的年初联合几个中小型宗门一同捣毁了圣灵教总坛,击杀包括正副教主在内的数十名教内高层。”
“但是圣灵教并没有从世上彻底消失殆尽,而是在蛰伏三十多年后重出江湖。”舞长空放下酒壶,从灰烬里挖出烧鸡,打开包装的油纸,香气瞬间飘满了整座大殿。
在寺庙里吃烧鸡,这样的行为无疑是渎佛了。唐舞麟对着正殿中央那座巨大的佛像呢喃了几声罪过罪过,便撕下一只鸡腿来大快朵颐。
舞长空也扯下一块鸡翅来,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细细品味。然后又才接着讲故事:“承志三十五年,圣灵教卷土重来,向所有江湖正派宣战。彼时霍雨浩前辈已逝世三十年,但他一手创立的传灵塔依然留存于世。所以那时,唐门门主南秋秋联合传灵塔塔主天梦广发英雄帖,邀请天下豪杰共抗魔教。”
“后来怎样,这些故事我可从没听您说起过呀?”唐舞麟听的入了神,连鸡腿也忘了吃。
“唉——哪知这圣灵教经过了数十年的滋生,竟越发强悍,江湖群雄的清剿行动只能用‘惨烈’形容。”舞长空吃完鸡翅,喝了一口酒,将酒壶递给唐舞麟。
“唐门损失惨重,门主南秋秋等十几名高手全部战死;传灵塔那边也是元气大伤,霍雨浩前辈的几位嫡传弟子几乎死伤殆尽。付出了如此之大的代价,前辈们都以为魔教应该已经被斩草除根才对。”
“听这话的意思...”唐舞麟呆呆捧着酒壶,瞪大了双眼看着师父,“...难道说圣灵教竟然再一次卷土重来?”
“不错”,舞长空叹了口气,“从兴荣十年开始,燕国境内多处发生大规模的屠村、屠镇事件。那些年我正跟着你师祖在西蜀唐门总部习武,耳濡目染接触了一些这方面的消息。起初谁也没有把这件事和覆灭四十二年的魔教联系起来,但随着血案发生得越来越频繁,一些经历过上次清剿的人——包括已退位的老门主徐梦江和供奉堂长老叶怀浩——开始下山寻找蛛丝马迹。”
“经过数年的搜索排查,唐门终于确认了魔教归来的事实。于是联合传灵塔和大燕战神殿,于兴荣十五年的年初再度广发英雄帖,邀约天下正道群豪围剿魔教。然而那时,谁来主导行动却成了一个难题。”
“唔... ...想来是因为经历数十年的休养生息过后,从前那些遭受重创的江湖宗门已经渐渐恢复了过来,因此不再需要仰仗唐门和传灵塔。”唐舞麟这样长期赌博的小混混,脑子还是非常灵光。
“是了”舞长空摸了摸唐舞麟的头,“天下太平已久,那些避世的老牌宗门也换了一代又一代的掌门人,意图重出江湖、扬名立万。于是在这样的僵局之下,战神殿提出在洛阳举办一场巅峰武道会,决出天下第一来领导剿灭魔教。”
“那师父您去观摩了吗?”唐舞麟兴奋地问道。
“我?”舞长空笑了笑,“我那时才十一岁,连下山的资格都没有。虽然唐门那些和我年龄相仿的师兄弟们都一样充满希冀,但门规如山,不可逾越。”
唐舞麟很早以前就知道师父是唐门子弟,这些故事都是唐门卷宗上记载的。
“不过,听你师祖后来的转述,这巅峰武道会最终还是唐门胜出了。长我十四岁的小师叔云冥力挫群雄,拔得头筹。而后在他的带领下,名门正派大范围清扫江湖,铲除了魔教分布在五湖四海的上百个据点。他本人更是以一敌二,击杀了魔教的正副教主。”
唐舞麟详细梳理了一番师父的话,忽然问道:“师父你给我讲这些,莫非... ...?”
“看来你懂了”,舞长空点点头,“我猜测刚刚交手那人便是魔教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