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二小姐自尽的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莞泠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那个温婉腼腆、会在春日里笑着扑蝶、会软糯地唤她“泠姐姐”的少女，就这般香消玉殒在了那污浊不堪的教坊司。愤怒、悲痛、以及一种近乎噬骨的悔恨，瞬间淹没了她——如果她能再快一点，如果她能想到办法早点疏通……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悲剧？
苏予泽紧紧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苏莞泠，她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压抑着巨大力量的颤抖，也能看到他眼底那翻涌的、足以冰封烈焰的寒意。但他开口的声音，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泠儿，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眼泪换不回人命，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的话像冰水浇头，让苏莞泠一个激灵。她猛地抬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安慰，只有一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楚家每多一条人命，都是对我们、对还活着的人的鞭策。”苏予泽的声音低沉而锐利，“敌人越疯狂，越说明他们害怕，说明我们逼近了真相。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更狠！”
他扶着她在椅中坐下，自己则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极为详尽的北疆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山川关隘与驻军据点。“楚皓旸冒险潜入北戎，是绝境中的一步险棋，但也可能是唯一能打破僵局的奇招。他在外，我们在内，必须建立起联系，里应外合，才能有一线生机。”
他的指尖落在北疆与中原接壤的一片绵延山脉处：“这里是苍云岭，地势险要，多有悍匪和走私商队活动，官府的掌控力相对薄弱。墨染早年在此经营了一条极为隐秘的通道，可通往北戎境内。我们需要派人，携带密信，通过这条线，找到楚皓旸。”
“派人？谁能担此重任？北戎境内如今必定戒备森严……”苏莞泠强忍悲痛，思路急速运转。
“寻常人自然不行。”苏予泽目光锐利，“需是绝对可靠、身手顶尖、且熟悉北地风情和北戎语言的心腹死士。墨染手下有两人可选，皆是孤儿，由他一手培养，忠心无虞，曾多次往来北戎行事。”
他顿了顿，看向苏莞泠：“但更重要的是信的内容和传递方式。我们不能在信中透露任何可能暴露我们身份和位置的信息，即使信使被捕，信被截获，也绝不能牵连到京城这边。同时，要确保只有楚皓旸本人能看懂。”
苏莞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密码？或者……只有我们几人知道的暗语？”
“嗯。”苏予泽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与我，楚皓旸，我们三人自幼相识，有许多外人不知的儿时趣事和约定暗号。可选取几件，稍作变形，编成看似寻常的家常问候或零碎见闻，夹杂在信中。楚皓旸心思缜密，必能察觉有异，从而解读出真实信息。”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信的内容需简明扼要。其一，告知他京城巨变及楚家女眷近况，让他心中有数，但切忌过多细节，以免触动其悲愤，影响判断。其二，点明我们已掌握德敬太妃与北戎勾结的线索，但证据尚缺。其三，也是最重要的，询问他在北戎的发现，并暗示……若有可能，设法接触北戎内部与当今北戎王有隙的势力，尤其是……那位因母族势力强大而一直被北戎王忌惮、镇守西线的左贤王。”
“离间计？”苏莞泠眸光一闪。
“北戎并非铁板一块。”苏予泽冷笑道，“老北戎王年迈，几位王子争权夺利已久。那位左贤王手握重兵，其母族部落强大，一直是被猜忌的对象。若能加以利用，或可使其内乱，至少，能分散北戎王庭的注意力，为楚皓旸的行动创造机会，也为我们在京城的周旋争取时间。”
他的谋划深远而大胆，将视线从朝堂党争直接拔高到了邦国博弈的层面。苏莞泠心中震撼，更坚定了追随他走下去的决心。
“好！就按义兄说的办。”她毫不犹豫地支持，“关于暗语，我记得我们七八岁时，曾一起在相府后花园埋过一个‘宝藏箱’，里面放了几块漂亮的鹅卵石和皓旸哥哥雕的一只小木马，还约定十年后挖出来。此事极为私密，外人绝无可能知晓。我们可以用‘园中石马’作为信之关键的指代，如何？”
苏予泽眼中掠过一丝追忆的柔和，随即点头：“可。‘石马’代指关键证据或行动。‘十年之约’可喻指时机紧迫或长期谋划。再辅以其他几件小事，足矣。”
计议已定，两人即刻行动。苏予泽负责筛选信使，交代路线和接头方式，并准备穿越边境所需的通关文牒（自然是伪造的）和盘缠。苏莞泠则伏案疾书，她摒弃了所有华丽的辞藻和情绪化的表达，用最平实、甚至略带琐碎的语气，写了一封看似是关心远方亲友、絮叨京城近况的家信。但字里行间，却巧妙地嵌入了只有他们三人才懂的童年密语，将京城剧变、己方处境、以及希望楚皓旸设法接触北戎左贤王势力的核心信息，隐晦而准确地传递出来。
信写好后，苏予泽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然后用特殊的药水处理了信纸，字迹干涸后竟渐渐淡去，几乎与普通纸张无异。“此为‘隐墨’，需用另一种药水涂抹方能显现。双重保险。”他解释道。
一切准备就绪时，已是后半夜。墨染带来了两名其貌不扬、但眼神精悍、气息沉稳的年轻人。苏予泽将密信和一小瓶显影药水郑重交给其中一人，沉声道：“此信，关乎无数人的性命和社稷安危。务必亲手交到楚少将军手中。若遇不测，即刻毁信，绝不落入敌手！”
“属下誓死完成任务！”两名死士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
“去吧。一路小心。”苏予泽挥了挥手。
两人再无多言，对苏予泽和苏莞泠行了一礼，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信使走后，书房内恢复了寂静，但一种无形的、连接着千里之外的线，似乎已经悄然绷紧。苏莞泠望着窗外依旧漆黑的夜空，心中默默祈祷：皓旸哥哥，你一定要平安，一定要收到我们的消息！
苏予泽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向北方：“信已送出，接下来，就是等待和……继续我们这边的行动。教坊司那边，必须加快步伐了。楚家二小姐的死，不能再重演。”
他的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频率奇特的翅膀扑棱声——是信鸽！而且是用最高优先级密码加密的传书！
苏予泽神色一凛，迅速推开窗户，一只通体灰羽、毫不起眼的信鸽落入他掌心。他解下鸽腿上的细小竹管，倒出里面卷得紧紧的一张纸条。
就着昏暗的烛光，他快速译读着上面的密码，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
“义兄，怎么了？”苏莞泠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苏予泽缓缓抬起头，将纸条递给她，声音仿佛淬了冰：“宫里刚传出的消息……陛下……有意应北戎所求，同意和亲。而和亲的人选……初步定下的，是……明月公主。”
什么？！！
苏莞泠如遭雷击，一把夺过纸条，看着上面译出的冰冷文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明月！那个刚刚还冒险前来报信、给予她温暖和力量的挚友！皇帝竟然要将她远嫁北戎那个虎狼之地？！
这分明是……要将明月推入火坑！是为了所谓的“邦交”，还是……为了彻底绝了拓跋染乃至某些可能同情楚家的势力的念想，进行的又一场冷酷无情的政治清算？！
刚刚建立起一线希望的局势，瞬间急转直下，变得更加黑暗和凶险！明月的命运，仿佛风雨中飘摇的烛火，顷刻间已被推到了悬崖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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