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2月31日,香港电台一号录音棚里残留着狂欢后的冷清,空气中有香槟喷洒过的甜腻和人群留下的湿热感
黎明瘫坐在休息室破旧的皮沙发角落,眼皮沉得抬不起
窗外维港方向传来微弱但持续的爆鸣声,最后一轮跨年烟花正在绽放
困意席卷而来。他靠进沙发深处,几乎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刺耳的刹车声像金属摩擦骨头
黎明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浸透衬衫前胸后背
眼前是午夜飘雨的弥敦道,霓虹灯光在湿滑的路面拉出扭曲斑斓的倒影
街角报摊还没收档,但摊主正忙着收拾东西
然后他看见了沐念希——她撑着伞站在路边,穿着那件他送的米白色羊绒大衣
身影在湿漉漉的光晕中显得单薄。她似乎在等车,微微低头看着路面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白光撕裂雨幕!
一辆失控的跑车,像脱缰的疯兽,引擎轰鸣着,高速从街角冲出,朝着她的方向狠狠撞去!
“念希!”他想喊,喉咙却像被水泥堵住,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身体完全动不了,像被钉在原地
眼看着那黑色的车头离她越来越近,灯光映照着她茫然抬头的脸——没有恐惧,只有一丝被打扰时微微的困惑
“轰!!!”
猛烈撞击的巨响震得他耳膜炸裂
雨水混着玻璃碎屑漫天爆开
那把透明的伞高高扬起,在雨夜的风里打转,然后落在几米外的水洼中
沐念希整个人被撞得飞出,像断了线的偶人翻滚了几下,最终躺倒在冰凉的积水中
深红色的液体迅速在身下蜿蜒开,将倒映的霓虹染成一片血色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捶打,像是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窒息感掐紧喉咙,浑身血液倒流般冰冷刺骨
他想跑过去,身体却灌铅般沉重。“救命!救人啊!!”
他嘶吼着,声音干裂如枯柴,眼泪失控地汹涌而出
可街上人来人往,车辆穿梭,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慢放键,模糊不清,冷漠地朝这边投来木然的一瞥,没人停下
只有阿念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长发散在雨水里,雨水不断冲刷着她苍白的脸
“不……不要……”黎明喉头滚动着痛苦的呜咽,猛地向前扑去,却一脚踏空——
失重的坠落感让他瞬间惊醒
黎明整个身体从沙发上弹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像被电击过一样在胸腔里剧烈狂跳、抽搐
眼前还是电台休息室昏黄的灯光,窗外传来隐约的汽车喇叭声
但周身发冷,衣服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黏腻冰凉地贴在身上
他脸上湿漉漉的,下意识一抹,满手都是尚未干涸的泪水
梦……是梦……太好了!是梦!
巨大的庆幸短暂地冲垮了他,却瞬间被另一种更尖锐的不安碾碎
那个梦太真了。她倒地的样子,雨水的触感,血液蔓延的颜色……历历在目,刻进骨子里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休息室的红色电话机,拨号的手指抖得无法控制,几次拨错了键
等待接通的那几秒像一辈子那么长,每一声“嘟——”都像重锤敲在他的心脏上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挂断时,话筒被拿起
“黎明?”她的声音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透着一点点疑惑
这一刻,黎明的眼泪再次决堤而出,完全不受控制
他死死攥着话筒,指节捏得发白,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只能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念希……你…你在哪?”
“在家。”
“别动……就在家……哪也别去!”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恐慌和命令感,甚至有些尖锐的扭曲,“等我!我现在就过来!立刻!”
挂断电话,黎明几乎是冲出休息室,撞倒了一个路过的清洁工都没察觉
凌晨的寒风吹着湿透的衬衫,激起阵阵寒战,他却毫无知觉
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立刻、马上看到她,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安然无恙地活着
他随手在路上拦了一辆通宵营运的的士,司机被他惨白的脸色和满身的冷汗吓了一跳
到达他们居住的公寓楼前时,天空已泛起鱼肚白
他推开车门几乎是扑出去,脚步虚浮发飘,冲到电梯前疯狂拍打着上升键
当电梯门打开,他还未来得及喘匀气,门开了
沐念希已经换下睡衣,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和针织外套,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
暖黄的玄关灯光下,她眼神清澈地看向他
沐念希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看到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那一刻黎明的情绪彻底失控
他没说一个字,猛地跨前一步,张开手臂,将眼前这个活生生、带着体温的人,以一种近乎窒息的力道狠狠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玄关小几上放着的一个陶瓷小摆件,“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裂成几块
他抱得那么紧,双臂像铁箍一样牢牢缠住她的身体,整个脑袋深深埋进她温热的颈窝
近乎贪婪地、急促地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气息
身体在无法遏制地剧烈颤抖着,像是风暴中一片脆弱的落叶
沐念希黎明……
沐念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隔着衣物重重撞击着她的胸口,他浑身还在不停发抖,冷汗浸透的衬衫传来湿冷的触感
她试着想让他放松一点,手指刚抚上他的背,就感觉脖颈间传来滚烫的湿意——他在哭
沐念希你…受伤了吗?
她轻轻地问,带着试探
黎明却像是没听到,猛地拉开了一点距离
泪水混着汗水糊了他一脸,狼狈不堪
他双手颤抖地捧住她的脸,眼神狂乱地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确认一件易碎品的完整性
目光滑过她的额头、脸颊、耳朵、脖子……
黎明哪里疼?说话!哪里不舒服?
他声音嘶哑得厉害,语气焦急,带着自己都不懂的神经质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又猛地一把将她重新按回怀里,收紧双臂的力量几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身体里
仿佛稍微松懈一点,她就会像梦里一样消失在冰冷的雨水中
黎明不要走……不要出事……
含糊不清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哽咽声断断续续从她颈窝里溢出
沐念希安静了下来,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感受到了他传递过来那股排山倒海般的恐惧和不安
她任由他死死抱着,手臂轻轻环住他颤抖的、湿冷的后背,脸颊贴着他汗湿凌乱的头发
这个位置她看不到他脸上的泪水,但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崩溃
沐念希我在这里
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手掌像安抚受惊的孩童般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
沐念希没事了,我好好的在这儿呢,没事了……
黎明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他反而抱得更紧,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巨大的恐惧余波还未散去,现实与梦境模糊交织的感觉让他根本无法清醒
只有怀里这具温热柔软、平稳呼吸着的身体,才是唯一能让他抓住的浮木
这仅仅只是一个梦的余威
但后遗症持续了很久
黎明总是会在深夜惊醒,浑身冷汗,一遍一遍回忆那个梦魇
对电话铃声敏感过度。在片场走神次数增加
甚至在开车路过弥敦道那个街角时,他会没来由地猛踩刹车,心悸不已
那个雨夜的幻象像一道阴影,无声地盘踞在他生活的每个角落
沐念希黎明
两周后一次晚餐上,沐念希看着他再次失手打翻水杯,递给他纸巾的手停在空中
黎明接过纸巾,胡乱擦着水渍,目光却失焦地望向窗外璀璨的夜景
黎明我没事
他说,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干涩
可那些不安定的碎片已经在潜意识里扎了根
没人能保证下一次再梦见她消失在血泊里时,他是否还能分清梦与现实
沐念希最后,还是选择将他这场梦的记忆悉数抹去
不知为何,黎明再次向沐念希献上那枚承载许多的戒指
最终,她也应下了这份承诺——对他的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