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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意

勿忘我,……

月色下,时不时吹起的晚风穿过空洞的楼房,响起令人感到怪异的动静。

黑暗中,一个女孩捂着另一个女孩的嘴,俯身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想活着,就别动。”

她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轻轻点头,可身体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捂她嘴的女孩松了口气,慢慢起身。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某处忽然出现的一个赤脚男人,他脸上的方形眼镜在月光下反着微弱的光。

她先一步注意到那副眼镜,凶光在她的瞳孔里渐渐放大,最后……她来不及思考晕了过去。

……

看守所里的日子是枯燥乏味的,松一反常态地早起洗漱,连眼角的眼屎都被他抠去。

还对着手腕上的银手铐看自己的牙齿,争取把牙缝里的菜渣抠掉。

洗干净脸,把袖子上的褶皱捋平,扣上纽扣。又同样把身上的衣服捋一遍,整齐地扣好纽扣才算消停。

一般在看守所里的人问的都是:什么时候出结果。我什么时候能出去。之类的重要问题。但松今天重复最多的一个却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几点了?

看他的样子颇有些等待相亲对象的架势。

看守所的工作人员没有与他开玩笑,每次都是冷冰冰地回了个时间。有时候嫌他烦了,就不理他。

对此松没有失落,反而越发的感到紧张。

在忐忑和不安中,他终于等到了被工作人员带到会见室里坐下。

松深低着头,迟迟不敢拿起面前老式电话的听筒。

玻璃的另一面,坐着他的妈妈。

松是在外地出生的,那时候他的父母为了生活,远走异乡打工。

因为生了孩子,有诸多不便。父母就回了家,把自己的孩子交到爷爷奶奶手中。

但为人父母终究于心不忍,两人都留下了,在本地找了活多钱少的先干着,日子还是能过。

两年过后,面对生活压力,两人还是离开了家,把两岁的松交给爷爷奶奶,再次去到陌生的地方。

现在松还模糊记得父母给他说起两人乘火车去异地时,在人满为患的车厢,他们躺在座椅下的空隙里,闻着种种臭味,忍着难受睡了两个昼夜才到。

日子虽然难过,但有盼头。

松在父母的思念和爷爷奶奶的养育下健康的成长,步入学校。

平平无奇的成绩吊着一科猛拖后退的英语。

这句话是某位班主任给他的标签,也同样陪伴了他很久很久。

直到步入初三那年才被撕下一半。

松和狐狸做了同桌。她的英语很好,当时单这一科在年级都有排名。

而松的英语排名在班上倒数。

一次,班主任让两人做了同桌。就这么坐到了毕业。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而狐狸给松的印象就是那种清纯的邻家女孩的感觉,加上她的性格也像。

松自然愿意强迫自己去学英语了,对他来说,面对再生涩难懂的英语单词也没了之前的深刻负面影响。

估计连狐狸也没想到,她还没有制定详细的学习计划,这个同桌的英语成绩却有上升的趋势了。

初三的考试会多起来,松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英语不难。狐狸也这样说。

松总是笑笑没说什么,因为只有他知道,面对26个英文字母组成的各种单词,自己真的束手无策。

唯一一次考试过及格线还是他用小手段背题背答案才得来的。

松不敢告诉同桌,即便是后来的英语成绩被打回原形让他尴尬的不知如何解释。

狐狸还以为是自己没教好。

从那次考试之后,松没有再背过题目和答案。

事实是:没有在英语试卷上遇到熟悉的题目了。因为换真题练习了。

松老实了,跟狐狸学英语。

比起之前惨不忍睹的英语分数,总算是好看了许多,看得顺眼了。

眼看英语好起来,松也有信心去面对中考了。

考完查分,四百出头的分数也让他满足了。毕竟英语超出了他的预期,感到如释重负。

只是松的妈妈在中考前赶回来,等查完分后带他去老家的操作,让松完美错过了和同学聚一聚的机会。

松还记得一位老师说过:学生的身份是你们彼此之间能够轻易见面的最佳身份,一定要好好珍惜。

如今想起来,还真是一点毛病没有。

后来松只是听说狐狸中考的成绩同样理想,仅此而已。

步入高中,松再次贴上了标签。

他的英语成绩被打回惨不忍睹的原型。因为他再也没有遇到过,有人像狐狸一样。

再后来,松对学习失去了所有信心。在某个夜晚,拉着空的大号行李箱走出寝室。

走到教室把自己所有的书装在行李箱里,拉上拉链,艰难地走向一处空地的垃圾车。把那些书全部扔进去。

然后打电话给妈妈说:“妈,我不想读书了。”

松还记得妈妈当时沉默了很久,才说:“我去接你回家。”

中考后松的妈妈没有去异地,在老家开了家面馆。只剩松的爸爸还在异地的厂子里。

当得知儿子不上学了,他勃然大怒,他自身的学历不高,在社会上吃了很多的苦,所以这个男人始终要求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好好读书。

松的妈妈也是同样的想法,唯一不同的是,她不想逼这个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

夫妻二人观念的不合,蝴蝶效应般的导致了两人的离婚。

松亲眼看到,自己的爸爸从异地千里迢迢地赶回来,把妈妈打得半死的场面。

他又如何拦住顶起一个家的男人。

却又不忍让妈妈痛苦,哭着抱住了妈妈受伤的脸。

奶奶一直在说着什么,劝着自己儿子,始终没有报警。

不知过了多久,医院的车停在家门口,下来一些白色衣服的医护人员,他们把松和妈妈带上车,带到医院里……

出院那天,松和妈妈牵着手,她在手机上按下110,截图发给松的爸爸,接着打电话。

对于这段婚姻,她对这个男人只有一句话:“来民政局解决一下吧。”

松始终认为是他说自己不想读书了,才导致妈妈被打,父母离婚。

所以他跟着妈妈走了。

因为他见过妈妈受伤住院的脸,所以他不能忍受任何人再伤害到她,即便是口头上的一句话。

这也让松惹了很多麻烦。每次都会主动向妈妈承认错误,只是不想妈妈再为他操心。

这次,即便是早就问过许多懂法人士,整夜没睡的她,依旧沉默着,眼睛泛着泪光的看着儿子。

松强压着狂跳的心脏,拿起电话的话筒,埋着头,跟以前一样承认错误。“妈,我错了……”

“……”她耐心地听完,好几次止不住地用纸擦眼泪。

直到此刻,松和妈妈才坦诚地说着平时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一些话。

讽刺的是很快时间到了,松只能长话短说,后面回想起来又搞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被强行带走,他的妈妈像丢了魂一样。

……

步入初三的狐狸数学不算惨不忍睹,只是相比于英语来说,是最拖后腿的一科。

班上倒是有个人的成绩跟她正好反过来。数学排的上号,英语惨不忍睹。

并且随着考试越来越多,在班主任做的分数汇总表上,狐狸和那人的类似反差感的成绩也越发的明显。

狐狸隐隐感觉到什么,直到某天被班主任证实:她和松做了同桌。

班主任这种想让同学之间成绩互补,从而提高短板的简单想法,整个班级都能想到。

但她的外班男朋友有点介意。

狐狸仅仅止步于问松一些数学难题。毕竟在她对各科成绩的预估下,数学其实不算太拉胯,平时的数学成绩就够用了。

只是在中考上,谁都希望多得分。多一分就干死很多人也不是班主任开玩笑的。

在她看来问问难题,掌握解题的思路就好。

总结一下就是她不用像这个同桌一样,对自己的弱势科目如临大敌般的投入。

狐狸的内心有一杆秤,很好的把握着分寸。

还有就是她这个同桌在某些时候真的挺不对劲的。

松的数学好,问他难题的有男生和女生,他偏偏给女生很详细的讲解,对男生就是敷衍的说一句:“你去看看书。”

这种明显的,多次的区别对待,自然而然的让松被那些男生贴上了‘重色轻友’的标签。

然而松对此都是一笑而过,没有解释。

但这标签却让狐狸的男朋友听到了,本就介意的他就要找机会去找松。

狐狸对此毫不知情。

这天下午,轮到她和几个女生打扫教室卫生,一起去倒垃圾的时候,在小卖部买了吃的就回教室了。

等快上课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把垃圾桶忘在一楼了。

她们谁都不想去拿,狐狸盯上了同桌,在她看来同桌比其他男生好说话一点。

松笑了笑准备去一楼拿。刚走到教室门口,一起打扫卫生的一个女孩就用英文,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了句“我喜欢你。”

接着,在当时电视上流行的,那些国产电视剧里的甜蜜又老套的剧情并没有如愿展开,因为……

当事人松快步跑了出去,独留那个女孩站在原地面对全班“呜~~”的哄笑声和掌声。

松把垃圾桶拿回来,还是像之前一样,花多的时间给女孩讲解数学难题。

是的,在那个女孩身上花的时间,比其他女孩都要多。

等狐狸知道男朋友要来找松的事的时候,他已经打消了对松的敌意。

狐狸表示理解。

松解题厉害,在这方面像是缺根弦似的欠缺。

中考前几天,班主任开始组织班上的学生们收拾教室。

每个人的课桌上堆放的那些书和试卷,承载了这一年来学生们的一点一滴。

最后被卖的卖掉,收藏的收藏,都各有去处。

当然大部分都被学校里收废品卖的阿姨给照单全收了。有两个阿姨,来的早的那个全收了,剩下那个气得骂人。

某个桌角贴有班主任让学生们写的,理想高中,理想分数和对自己说的话。

一张纸上承载了太多,被他们在最初的时候贴上,又在快结束的时候撕下。

狐狸把自己的那张纸完整地撕下,放在同桌的一本英汉词典里。

中考结束后,她自我感觉还好。

打电话给父母,父母开车来接她,离开了这个学习了三年的初中校园。

她还记得中考前的一天,某所中专来班上做宣传,还带来了两个说英语的,酷似外国人的老师。

两人用一口流利的英文说着什么,松听不懂但又好奇,就让同桌给他翻译。

上面两人说一句,她翻译一句,松听一句。

她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玩。

人在想事情的时候通常会忘了时间,狐狸坐在网约车里感觉很快到了瑞祥苑。

这个点,住的员工大都不在。松的宿舍,有个女人在给他收拾东西。

一问才知道,女人是松的妈妈。

狐狸礼貌的打了声招呼,识趣的要找借口离开。但意外的是女人叫住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递过去。

“听松松说有个同学要结婚了,麻烦你帮忙送下礼吧,这孩子如今也没办法过去了。”

狐狸一愣,她确定自己没见过松的家人。“您放心把钱给我吗?”

女人点点头笑了,把红包放在桌上,从松的书包里拿出一个相框,里面夹着一张照片。狐狸认出这是中考前,全班的一张毕业照。

她指出照片里穿着校服的狐狸,说:“这个是你吧,我听松松说过,你对他英语帮助挺大的,他很感谢你,我还想请你吃饭呢。”

狐狸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想到松都来异地了还带着初中的毕业照。“不用麻烦了阿姨,我晚上还有班要上,等下次我请你吧。”

女人没有强求,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神去顾及到太多的事情。

狐狸走出门口,想了想又折返回去,拿起放在桌上的红包。“阿姨,随礼的事交给我吧。”

“谢谢。”女人松了口气。

她老公打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异地带孩子。

也许是精神恍惚,女人按接听键时碰巧按到免提。她老公的声音很大,几乎是把每个字吼出来。

气氛有些压抑,狐狸知道自己听了不该听的,随口说个借口就跑了。

……

她和松的爸爸复婚,是松进厂打工的一年后。

离婚那天,松内疚的把所有过错归结在自己身上。不出半月就要收拾行李独自出门找厂子挣钱。

她不同意,松就趁她夜里睡着偷偷跑掉。

无知的孩子,以为自己肯吃苦就能挣到钱,以为外面的世界都像别有用心的人口中那般美好。

生活不是童话,苦难也不会美化。

她在微信上给松转了两千块钱。这个离开学校决定自己在社会上赚钱的男孩,不出意外的没有收下。

母子连心,她意外的清楚松在维护自己的面子。

于是在转账后没有责怪和劝说,她只是发了一句话:“找到工作了,安顿下来了给妈妈打个电话。”

这句话让松的内疚无限加深,导致他急需找个厂子打工,先把摆在眼前的住宿和吃饭问题解决了,他才能考虑其他问题。

好在这个社会不缺满足这两个问题的答案的厂子。

松在中介的介绍下,与很多同龄人在广场上集合排队,走到路边上了开往异乡的大巴车。

车上比他年纪小的很多,都是没读书了找厂子挣钱的人,松很容易的和他们打成一片,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倒也不害怕了。

松下车安顿好后开始上班,他领了妈妈的转账,下班了没有忘记妈妈的那句话,第一时间回到宿舍给妈妈打了视频电话。

看到儿子安好,她这些天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在外面没做出点成绩前,松匆匆挂断了电话。

她看着手机亮起的屏幕出神,手机的壁纸是她教松走路时拍的一张合照。

那时候松还小,才刚满一岁。

‘松松的弟弟会不会和他小时候一样可爱呢?’她时不时的会这样想,轻抚着肚子,在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她知道自己怀孕是最近的事,因为担心独自在外的儿子,她的身体每况日下。

还没有儿子的一点消息,平时习惯忍着病痛的她主动去医院检查。除了茶饭不思导致的营养不良外,还意外得知了自己怀孕快两个月的消息。

她本想把孩子生下来独自抚养,但前夫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天主动提着东西上门承认错误。

大儿子现在无异于下落不明,她没心情考虑其他的,再说以前被家暴的那些画面还历历在目,她狠下心来锁上家门。

前夫每天不是堵家门就是堵面馆,让她有些苦不堪言。

这个男人讨好讨好前妻的手段无外乎老三样:发誓,把她供起来,写保证书。

她感觉自己对这些见怪不怪了,只是这次前夫学聪明了,会找乡里乡亲的当中间人来调和两人的关系。

估计是前夫的妈妈想到的。

有个中间人说的一句话还算中听:“孩子不能生下来就缺少父亲这一方给的爱。”

她心软了。

因为松两岁就和爷爷奶奶生活,虽说中途她和老公会回家。但还是弥补不了松在上小学和初中时,留守儿童的自卑。

特别是初一和初二,松上的初中是私立学校(读书十天放假四天),受到校园霸凌了只能放假回家哭着给她打电话。

她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给老师打了无数电话,可每次松放假了打电话时还是会听到哭声。

好在初三那年重要,学校开始严抓这方面。她才没在电话里再听到松说校园霸凌的事。

但松受到校园霸凌的伤害不会消失,特别是上了高中这一年,始终不愿主动与陌生人说话,喝酒抽烟,甚至这次放弃学业。

她能感受到松对学校有一种恐惧感。即便是她在中考后带松游山玩水,也没能及时阻止和治愈。

这让她很心疼这个孩子,同时也转化为对肚子里的孩子的担忧。

今晚接到了松平安的电话,她从房间出来,打开了反锁的家门。“进来睡吧。”

她的爸爸在厨房用菜刀在砧板上剁空气,动静搞得很大。她的妈妈紧紧握着她的手。

其实事先她就和父母商量过很多次了,等前夫走进来,她才叹了口气,说自己同意了复婚的请求。

前夫连连点头保证自己不会了,就要开口尽快和她复婚。

她的妈妈替女儿拒绝了。

理由是前夫从异地回来后东搞西搞的,钱没挣到不说,还搞出一些烂摊子。让他把烂摊子处理了再找好日子复婚。

前夫当场答应,她的妈妈带她回房间,她的爸爸拿着菜刀出来,给前夫指了指家里的一个空房间。

菜刀的刀刃都砍卷起了,前夫冒了身冷汗,灰溜溜地跑进空房间。

第二天起早准备回家去收拾烂摊子和复婚的事时,看到她走过来,脸色相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还不等前夫高兴,她的父母就泼了盆冷水。:“愣着干啥,来提行李啊!”……

她和前夫回了家,两人都默契的没再提以前,共同处理那些烂摊子。该记账的记账,还还账的还账,该赔钱的赔钱。

烂摊子的事处理完了,两人在异地的全部积蓄也花完了,还额外多欠账。

两人像是回到了起点,应该是比起点还起点。但至少有了盼头。

后来,她在家乡的一家医院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等松趁过年的时候回家才知道,父母复婚生子又跑异地去了,还带上了出生不久的弟弟。

爷爷奶奶感到很遗憾,看得出二老很想帮他们带这个孩子。

那句解释:“孩子太小,不带在身边我们不放心。”并没有起到丝毫的安慰作用,反而有些雪上加霜。

“……”松给远在异地的妈妈打了个视频电话。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次的手机屏幕里,只有孩子的爷爷奶奶在笑。松冷着一张脸,很快走开。

她大概能理解松在想什么,却止步于理解。

过去对松的种种亏欠,她和老公都弥补在了松的弟弟身上。

用她和老公的话来说就是:“你弟弟还小。你已经大了。”

松过完年就去厂里了,爷爷奶奶送他去火车站,临走前他问:“我那个弟弟,叫什么名字?”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一人牵起松的一只手,在手掌上各写一个字。

“杨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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