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岭
暮色已然降临,二人站在空地上,周围是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树林,几阵阴风吹过,风声与林叶声交织成百鬼夜哭,令人毛骨悚然。
“这周围都是树,怎么找到尚阁啊?”
宇文拓凭着经验和直觉,略微施法,便朝着林子内走去,对一直四处乱走的宁珂道:“你跟紧点我就能找到了。”
为避免打草惊蛇,宇文拓并未施法化出火光,两人只借着月色摸黑前行。
“这老头也是,要练功怎么不在家里练,跑到这地方来。还有啊,他怎么不把传送阵直接安在他练功的地方,还要走这么一大段路……”宁珂不住地抱怨。
“且不说杨素几乎在各臣子身边都安排了眼线,就是皇上自己的朝中探子也让众臣几乎无秘密可言,怎么可能在家中修炼此法。把法阵设得离自己练功的地方远些,也是在防止有人真误入了法阵,或是在防止那老板被人收买,让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所以通往其修炼的地方,就只能他自己知道。”
“那老狐狸真是狡猾。”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终于出了林子,见前方有亮光,便朝其走去。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洞穴赫然出现在眼前,石壁上的烛火映亮了尚阁双眼紧闭的面庞。其悬空于洞内,地上左右摆放着那两个早已没了气息的婴孩,婴孩精元化作银白气流,不断输入尚阁体内。
尚阁早知有人闯入,加快了吸食精元的速度。在宇文拓二人正要向洞口靠近时,三道气流袭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随后,尚阁飞身至二人面前,笑着作揖道:“哈哈哈,原来是宇文将军和宁珂郡主,微臣失敬失敬,不知二位前来这深山老林处,所谓何事啊?”
“你别假惺惺了,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们今天来是要取你性命的。”宁珂仗着宇文拓在身后,向前指着尚阁的脸骂道。
“微臣与郡主鲜有交集,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宁珂郡主,竟要让我这个老头丢了性命啊?”
尚阁虽嘴上道着歉,嘴角的笑意却一分不减,宁珂气道:“你陷害穆银修大人,致穆家家破人亡、穆妃含冤而终,又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现在又修习歪门邪道、残害婴孩。罪孽深重、罄竹难书,我和宇文拓今天来就是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小人!”
“哈哈哈哈……”尚阁捋着胡子,甩了衣袖,道:“郡主啊,您可真是高抬微臣了,罪孽深重、罄竹难书?这世间,除了太师和将军师徒,恐怕没人能担得了这个名号吧。与他们所为相比,微臣这点还不及其十分之一。替天行道?这宇文拓怕是不够格吧。”
宇文拓并未过多反应,只冷漠地看着尚阁,倒是宁珂激动地扯了扯宇文拓的衣袖,“他都这么说你了,愣着干什么?上啊!”
宇文拓正要施法,却为时已晚,尚阁早已在此设下法阵。瞬时,狂风大作,风裹挟着叶片逐渐形成屏障,将宇文拓二人团团围住,其视线被白色风屏与飞旋叶片挡住,不见其他。
“啊!”宁珂惨叫了一声。原来,那叶片正如刀剑一般,飞速向困在风屏内的二人袭来。宇文拓常年习武,自不会对此伤有什么感觉,但宁珂就不同了,还没等其反应过来,脸上手臂腿上便多出了几道血痕。宇文拓将其拉入怀中,宁珂的脸伏在宇文拓胸前,双眼紧闭不敢动弹。宇文拓欲唤轩辕剑,但其剑气必然伤及宁珂,且拿轩辕剑对付尚阁之流,属实大材小用。罢了,他低头对宁珂道:“我的手要施法不能护着你,你忍着点不要动。”随后,宇文拓运气而发,不一会儿便将风屏冲破。
“你没事吧?”宇文拓看着伤痕累累的宁珂,不免有些心疼。
“我没事,”宁珂松开了紧抓着宇文拓外衣的手,那外衣已被抓得皱的不成样子了,“你不用管我,你把该完成的完成了。”
宇文拓想不到,宁珂伤成如此,却并未喊痛,挂念的依然是复仇。“好,”宇文拓将宁珂扶至一旁让其休息,“你就在这看着吧。”
“哈哈哈哈,宇文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那就再尝尝这个吧。”说罢,尚阁料到宇文拓为避剑气误伤宁珂断不会使用轩辕剑,便将掌心气流化成利剑,飞身向宇文拓袭来。宇文拓施法应战,将尚阁引至他处远离宁珂。二人一招一式你来我往,皆直冲要害。宇文拓虽应对自如,但尚阁毕竟刚吸取精元,元气大增,宇文拓难以找到机会将其击败。
两人正相斗,宇文拓忽听到身后求救声,回头一看,却见一藤蔓将宁珂捆住腾空。宇文拓正要去救,忽视了后方利剑,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击,起身后,只见宁珂早已在尚阁手里。
原来,尚阁早知以己实力并非宇文拓对手,便趁二人酣战之时,暗里施法利用藤蔓捉住宁珂相要胁以谋退路。藤蔓束缚住宁珂的臂膀,不断收缩的藤蔓摩擦着宁珂的伤口,原本还在渗血的伤口更加严重,宁珂疼得直冒冷汗,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了。
“尚阁,你!”宇文拓此时恨不能将尚阁碎尸万段。
“想救她吗?那就一命换一命。”尚阁抓着宁珂的后颈,将脸贴近宁珂,嗅了嗅,道,“果然是美人,就是不知能否让将军甘愿为你赴死啊?”
宇文拓握紧了拳头,眼里布满血丝,欲唤轩辕剑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尚阁见轩辕剑的金色光圈显现,道:“小子,你最好别轻举妄动,郡主脖颈纤细,可受不了老夫的力道啊。”
“宇文拓,你别管我,赶紧杀了他!”宁珂挣扎着喊道。
宇文拓放下召唤轩辕剑的手,他想起了在剑冢前母后被杨素挟持,自己被迫认贼作父的场景,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过去,自己还是那个束手无策的孩子。
尚阁见宇文拓显出颓势,笑道:“想不到将军无限风光,竟也有这般窘迫的时候。我苦练道法,就是不愿再屈居于杨素之下,毕竟,该得的太师之位被他这样的无名之辈一朝夺去,谁都会不忿。本忌惮着轩辕剑,没想到今日既有意外之喜,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放了她?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老夫可不是你那背信弃义的师父,我说到做到。我倒数三下,你最好想清楚,是你的命,还是她的?”
“三、二……”一字一句打在宇文拓心里,他不想让宁珂死,而自己这惨淡人生也让自己比死更难受,只是母后还在杨素手上,若自己死了,母后定也活不成了……宇文拓挣扎着,却听尚阁痛苦地叫喊了一声,抬头,见尚阁重重地将宁珂摔在地上,道:“死丫头,老子今天宰了你。”
宇文拓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机敏地抓住尚阁松开宁珂的机会机会,双手施法,一道金光闪过,尚阁猛地倒地口吐鲜血。宇文拓见其腹部上插着匕首,心里明白几分,欲上前最后一击,却被宁珂制止道:“等等,我还要做件事。”
宇文拓一面将尚阁控制住,一面施法解开宁珂身上的藤蔓。宁珂艰难地爬起身,走到尚阁面前,道:“我要你对自己的罪行忏悔,以慰穆妃在天之灵,让那些死去的孩子得到安息。”
尚阁不屑地瞟了眼宁珂,轻笑道:“老夫既做的出,便不后悔,要杀要剐请自便。”
宇文拓为难地看了眼宁珂,为避免再生事端,一掌击去,尚阁瞬间灰飞烟灭。
“你干什么,他还没认错呢。”宁珂着急地质问宇文拓。
“你不用再想了,他那样的人是不会认错的,还不如早点杀了他,免得又出现什么意外。”
宁珂知宇文拓所言在理,想到刚刚的情况实在后怕,便不再执着于此。只是,生与死的紧张感退去后,伤口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宁珂手靠着石壁,缓缓地坐下。
宇文拓见状,面对着宁珂蹲下为其注入灵力缓解疼痛。“你感觉怎么样了?”宇文拓难得的关切让宁珂有些受宠若惊,她笑了笑道:“我好些了。”“我去找水给你清洗伤口,尚阁已死,这洞里应该也挺安全的,你就在这不要动,我很快就回来。”宇文拓说罢,抬起双手在洞口设下结界,“现在除了我,没有人能进来,你安心在这待着吧。”“好。”宁珂也是罕见地乖巧懂事懂事,“你要快点回来。”
宁珂见宇文拓离开,支撑着身体走到洞口慢慢跪下,抬头望着满天繁星道:“穆妃娘娘,尚阁之仇已报,你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我知道,这件事情皇叔也有很大责任,但是宁珂无能,还请您理解珂儿……”几滴清泪缓缓留下,逝者已逝,生者只能尽力做好一切以尽哀思。而后,她将原本装着婴孩的两个篮子提至洞口处并排安置好,篮内婴孩早已化为灰烬,宁珂双手合起,也为其魂灵默默祈祷一番。
宇文拓不知从哪儿找来了碗盛水,很快便回到了洞里,可当其准备给宁珂擦拭伤口的时候,却犯了难。“你不会还想从袖子上撕一块布下来吧?”宁珂看出宇文拓难处,从衣袋里拿出了块手帕,“给。”宇文拓脸有些泛红,接过手帕沾了沾水,一言不发地擦拭着宁珂的伤口。
“你下手轻点。”灵力虽然缓解些许疼痛,但毕竟是受了好些伤,尽管宇文拓小心翼翼,宁珂还是疼得直冒冷汗。
“我已经很小心了。”宇文拓道,自己平常受伤都是自己解决,男儿糙些即使力度太大也没事。自己又不曾给别人疗伤,宇文拓自觉已经做的很好了。
“对了,那匕首……”
没等宇文拓说完,宁珂激动地抢答道:“是我在出门前就准备好放在自己衣袋的,得亏我有先见之明。当时尚阁虽捆了我的手臂,但我的手是可以动的,我就趁尚阁没注意掏出匕首,在他贴近我的时候,往后一扎。还好,扎中了他的腹部,怎么样,我厉害吧?”宁珂边说边比划,一脸骄傲地等着宇文拓表扬。
宇文拓不得不承认,若非宁珂,今晚不知是何境况。她好像不是从前的她了,以往只当她是个娇生惯养却也心思细腻的丫头,是她长大了?还是她一直都没有变,只是自己的偏见作祟……
“嗯,今晚……谢谢你。”宁珂知道要宇文拓吐出这几个字有多难,嘴上虽说着没什么,心里却乐开了花。
不一会儿,伤口便擦完了,宇文拓略微施法,道:“好了,到时候回去再抹点药就能很快恢复了。”他将手帕还给宁珂,正要起身却被宁珂拦下,“你怎么起来了,你身上也有很多伤,我也帮你清理一下伤口吧。”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小伤,我没事,不用麻烦你了。”宇文拓起身,将碗里的污水倒到洞外。
“此地离大兴有三四百里,我刚刚去原来那个空地看了,传送结界因为尚阁之死也消失了。现在这个点,穷奇已经入睡,我没办法在这么远的地方将其唤醒,只能御剑飞回去了。”
“或者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我累了,不想连夜赶回去,等明天早上穷奇醒了,再让它带我们回去?”宁珂本身就对御剑飞行不太有好感,总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
宇文拓自己也有些疲惫,只道:“好吧,洞里只有几盏烛火,这里风太大也抵不了寒,我去找些木柴,你还是一样不要乱跑。”
半晌,两人隔着柴火靠在洞穴石壁两侧,“我要睡了,你也赶紧睡吧。”
宁珂抱着双腿,隔着跃动的火焰看向宇文拓的脸,起身向宇文拓走去,在其身旁坐下。“我睡不着,你和我聊会天吧,我们认识这么久,都没好好谈过心呢。”
宇文拓将脸侧到另一边,“我累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宁珂可没理宇文拓,自顾自地讲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为穆妃娘娘讨回公道吗?我七岁的时候爹娘就去世了,是皇奶奶把我带进宫里让我不至于无依无靠。可是皇奶奶没过多久也去世了,大家都说我是灾星,克死了爹娘也克死了太后,连皇上当时也对我冷眼相待。只有穆妃娘娘,在没有人愿意理我时,主动养育我,将我视如己出。她就像我的生身母亲般照顾我,在我受欺负时为我撑腰,将她的琴技毫不保留地传授于我。我能有今日,皆是娘娘所予,所以,哪怕是死,为了娘娘我也在所不辞……只是,我好像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即使尚阁已死,娘娘也回不来了……”
宇文拓默默地听着,内心也有所触动,道:“逝者已逝,既然大仇已报,就不要再纠结过去了,好好活在当下吧。”
宁珂低头轻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抬头见宇文拓的脸依然转向一边,便爬起来凑过去道:“那你知道我的当下想要什么吗?”
宇文拓感到雪腻丹粉的幽香隐隐散来,心脏越跳越快。这么多年了,他怎么会不明白宁珂心意,只是——身份对立、国仇家恨,再加上报仇复国的使命,自己怎么能陷于儿女情长?
见宇文拓不语,宁珂鼓足勇气,问出了一直以来的问题:“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却一直在回避,以前我总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可是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我们之间都有一道我永远也无法逾越的墙,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吗?”
“你都听见尚阁说了,我杀人无数罪恶滔天,您是大隋郡主,微臣不敢高攀,还是请您另觅良人吧。”宇文拓的语气无比真诚,连自己都差点骗过去了。
“别拿这些话搪塞我,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这也绝不是你心里真正所想。人人都谓宇文拓英勇无比,在我看来,不过是连自己的所思所想都不敢表达的胆小鬼罢了。”
“郡主英明。”
“你!罢了,和木头讲再多也是废话,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宁珂退回自己的位置,气道:“我睡了,不想和你聊了。”
其实宁珂说的没错,自己的确不敢表达自己真正所想,甚至不敢承认自己的情感。宇文拓把一切都归于淡漠疏远的无谓和身为人臣的屈服,但他一直不愿解释,在蜀山为宁珂寻礼的精心、听闻宁珂要嫁与白循的不悦、对长廊倩影的逐渐期盼,甚至是情愿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他一直用国仇家恨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只是——宇文拓慢慢开始怀疑,或许,自己还能有另一条道路……
过了很久,万籁俱寂,连风声也渐渐消停,洞内烛火早已暗淡,只剩火堆上的焰火映着咫尺方圆。
宇文拓将脸侧过看向宁珂,火光映着其精致粉面,鬓角发丝飞舞撩人。他慢慢地向宁珂靠近,“其实……我也喜欢你。”
在平缓的呼吸声中,宁珂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次日,二人回宫后,一人卖惨、一人讲述事情原委,只道是尚阁对宁珂起了邪心致此遭遇,又暗中修炼邪术威胁江山。而杨素这,宇文拓为其除掉反臣自然不会过多追究。杨素几处奔走,便将尚阁党羽几近覆灭,这场闹剧也彻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