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记忆的潮水缓缓退去。

三年光阴，并未在凤清稚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那双昔日偶尔还会流露出些许暖意的眼眸，如今沉淀得更加幽深清冷，如同终年不化的寒潭静水。

还有几日，便是她的及笄之礼。

皇帝体恤，早在一年前便赐下了这座离皇宫极近、规制恢弘的新府邸，匾额空悬，只待吉日。他怕她留在长公主府触景伤情，日益消沉。

凤清稚明白这份心意，她也没有让自己沉溺于悲痛。在某一个清晨，她亲手合上了长公主府主院的大门，带着观文、畅春、舒夏等贴身之人，以及一部分愿意跟随的旧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承载了她最多温暖与最终伤痛的地方。

如今，这座崭新的府邸门前，“太卜府”三个御笔亲题、金漆粲然的大字匾额已经高高悬挂。字迹遒劲威严，象征着无上的信任与期许。

凤清稚独自站在府门前，仰头望着那匾额。

冬日稀薄的阳光落在匾额上，折射出淡淡金光，也映亮了她沉静的侧脸。

她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午后，在御书房，皇帝摒退左右，亲自询问她的意愿。

“清稚，皇姐遗愿，望你为官。朕与皇后商议，欲在你及笄之后，授你‘太卜’之职，正一品，统领钦天处，掌观测、历法、祭祀、占卜诸事，位同国师。”皇帝看着她，目光复杂，有关切，有期待，也有隐隐的担忧。

“然，女子为官，自古罕有，位居一品，更是前所未有。前路必有非议、刁难、乃至明枪暗箭。你可想好了？若你不愿，朕亦可保你一世富贵安稳，公主尊位，唾手可得。”

那一刻，凤清稚眼前闪过的，是幼时姚氏难得的温暖，是小羽珩软糯的依恋，是玄乐悠将她从凤家泥沼带出时温柔坚定的手。

雅清阁中无尽的教导与期盼，老师临终前望向星空的释然与嘱托……长公主于她，恩同再造，情逾父母。

老师想要守护的天武，老师未竟的窥天之途，老师期望她能走出的、不同于任何贵女的道路……

她没有丝毫犹豫，提起裙摆，端端正正跪了下去，背脊挺直如竹，声音清晰而坚定，回荡在空旷的御书房：“臣女凤清稚，叩谢陛下隆恩。长公主殿下授我以艺，明我以理，予我新生。殿下心系天下，臣女愿承其志。太卜之职，职责重大，臣女虽惶恐，却不敢辞。前路艰难，臣女不怕。唯愿以此身所学，观星定历，辅佐明君，福泽黎民，守护我天武江山社稷。此心此志，天地可鉴。”

皇帝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化为赞赏与疼惜，亲自上前扶起她：“好！好孩子！皇姐没有看错人！朕，亦没有看错人！”

如今，“太卜府”的牌匾已悬，昭告天下。曾经的孤女，即将以最耀眼的姿态，踏入那个波谲云诡的朝堂。

凤清稚收回仰望的目光，眼底最后一丝波澜归于平静，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

她缓缓转身，素色的裙摆划过门口清扫干净的石阶，一步步，稳稳地走回那座已然属于她、也即将承载她未来命运的府邸深处。

几日后，便是她的及笄礼，亦是她的授官典仪。皇上、皇后、云妃娘娘，乃至七皇子、九皇子，都在为此做着最后的准备。她知道，那将是她人生的一个分水岭。

过去的已然过去，未来的荣光与荆棘，她都将亲自迎接。为了自己，更为了那个将她从深渊拉起，又推向广阔星空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