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不算陡,只是草深了些。越往上走,空气里越飘着股淡淡的甜香,是野枣的味。
乔歆欣拨开半人高的蒿草,眼前豁然开朗,果然是棵枣树,枝桠上挂着串串红果,被夕阳照得像撒了把碎玛瑙。
她走到那棵树下,踮起脚,刚碰到一颗圆滚滚的枣子,指尖就被扎了下,是枣树上的刺。
“嘶——”她低低吸了口气,看着指尖渗出的一点血珠,突然就红了眼眶。
以前她跟他说“想去摘野枣”,他总笑着捏她的脸“那树有刺,我给你摘,省得扎着手。”
那时她总追着问“什么时候去”,他就哄她“等任务完了,等秋天来了”。
可秋天来了四次,他没等来,她却自己来了。
乔歆欣蹲下身,从帆布包里翻出个塑料袋,慢慢往树上够。
枣子不算大,却甜,摘一颗放嘴里,汁水在舌尖散开,甜得发腻,心里却空落落的。
她摘得慢,塑料袋里渐渐堆起小半袋,指尖被刺扎了好几个小口子,她也没顾上。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孤零零地落在枣林里。风一吹,枝桠晃了晃,几颗熟透的枣子“啪嗒”掉在地上,像谁在叹气。
“耿继辉”她对着空荡荡的山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散“你看,野枣熟了。”
“可是”她蹲下身,指尖拂过落在地上的那颗枣子,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卷走“我们好像……回不去了。”
“你说欠我三个秋的枣子,第四个秋,我自己摘了。”
那句话落了地,心里那点强撑的念想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
眼眶里的湿意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干燥的泥土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印记。
她坐在树下,就那么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边的最后一点霞光也淡了,才慢慢站起身,拎起那个装着野枣的塑料袋。
袋子不沉,却像坠了铅,勒得手指发疼。
往山下走时,天已经擦黑了。晚风带着凉意,吹得人胳膊发僵。
乔歆欣把塑料袋抱在怀里,脚步慢腾腾的,路过山脚的小溪时,她蹲下身往水里看,水里的人影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着,看着可怜巴巴的。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反倒有更多的泪掉进水里,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波纹。
回到楼下时,天已经擦黑了。耿母正站在楼下等,见她回来,忙迎上来“欣欣!你去哪儿了啊?可把我急坏了。”眼尖地瞥见她指尖的小伤口“咋还扎着了?”
“去后山摘了点野枣。”乔歆欣把塑料袋递过去,扯出个笑“阿姨你尝尝,挺甜的。”
耿母接过袋子,见里面红亮亮的枣子,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这孩子,咋还自己去了,小壮要是知道了,准得怪自己没陪你。”她拉着乔歆欣往楼上走“快上来,我给你找创可贴。”
楼道里的灯亮了,暖黄的光落在两人身上。
乔歆欣看着耿母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袋野枣,突然想起刚才在山上说的那句“回不去了”,原来有些话,哪怕只是对着山风说,也会让人疼得厉害。
晚饭时耿母没少给她夹菜,南瓜糕蒸得软乎,鸡汤炖得鲜,乔歆欣却没什么胃口,只慢慢扒着碗里的饭。
耿母见她不怎么说话,只当她累了,吃完饭便催她去歇着“去小壮那屋睡吧,我给你换了新床单。”
乔歆欣应了声,脚步沉沉地走进那间房。床头的两张照片还摆着,他穿军装的样子英挺,她别着月季笑的样子鲜活。
可屋里空荡荡的,再没了上次两人挤在一张床上时的热乎气。
她坐在床边,指尖拂过床单上干净的折痕,眼眶又悄悄红了。
夜里没怎么睡好,翻来覆去都是耿继辉的脸——他笑的样子,皱眉的样子,还有说“分手吧”时冷硬的样子。天刚蒙蒙亮,乔歆欣就起了身。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布袋子,轻轻放在桌子上。
玉镯子在里面沉得很,像压了这几天的暖,也压了这几年的盼。
她又从包里摸出纸笔,笔尖悬了好久,才慢慢写下几行字:阿姨,谢谢您的照顾。镯子我放在这儿了,您收着吧。我先回去了,您多保重。欣欣留。
她把纸条压在布袋子下,最后看了眼房间里那两张并排的照片,没敢多停,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又轻轻带上。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的脚步声,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走到楼下时,老槐树的影子落在地上,淡淡的,像没留过痕迹似的。
她回头望了眼三楼那扇窗,窗帘还拉着,想必耿母还没醒。
乔歆欣攥了攥帆布包带,转身往镇子口走。风里好像还飘着野枣的甜香,可她知道,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等耿母早上起来时,只看见桌上的布袋子和那张纸条。
她拿起纸条看了两遍,指尖捏得发颤,再打开布袋看见里面的玉镯子,眼眶“唰”地就红了。
这镯子是她之前硬塞给欣欣的,当时孩子红着脸收了,小壮还在旁边笑的开心。
这俩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她叹了口气,把镯子小心收进抽屉,她想起上次小壮回来,人就不对劲。
闷得很,饭也吃不多,还总待在房里对着欣欣的照片发呆。
她当时还问“咋不把欣欣带回来?你俩不是说好这趟回来给她摘野枣吗?”
小壮当时愣了愣,才含糊道“她忙呢。”
她当时信了,只当是孩子年轻,不懂得把心思说出口。
可这次欣欣自己来了,也说“他忙,部队任务多”,话里的客气跟小壮如出一辙。
要是真的没事,欣欣怎么会悄悄留下镯子就走?要是真的没事,这镯子怎么会安安稳稳躺在这儿,像在跟她这老婆子说“我们散了”?
耿母把镯子往抽屉里放时,指尖都在颤。她望着床头那两张并排的照片,欣欣笑得多甜,小壮站得笔直,明明看着就登对,怎么就成了这样?
“傻孩子,傻孩子啊……”耿母叹了口气,往窗外望了望,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落在地上,像谁没说出口的委屈。
她摸出手机,想给小壮打个电话,指尖按到拨号键又停了,他万一在执行任务,哪能分心?
只能盼了,盼她这犟儿子早点回来,盼他能把这糊涂账说清楚,别真让这只送回来的镯子,断了俩孩子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