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灵被稹聿那句突如其来的警告弄得愣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睛,里面写满了不解。
离谁远些?那位苍澜的陛下?为什么?
老师认识那位王后,又在宫里待过,难道是和那位陛下有什么过节?还是说……那位陛下真的如传闻般可怕,连老师都觉得需要避讳?
她小小的脑袋瓜里转着这些念头,但出于对“老师”本能的信任和遵从,她并没有追问缘由,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应道:“哦,我知道了,老师。”
反正她也不想和那种高高在上、听起来就很麻烦的大人物有什么牵扯。集市老板的故事虽然精彩,但也让她对那位“暴君”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万一不小心碰到,对方一个不高兴,把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巫女随手处置了,那才真是冤枉。她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懵懂却自由的新生。
稹聿似乎并不打算多做解释,见她应下,便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往常那种带点不耐烦的督促:“行了,别愣着,赶紧上楼休息去。明天要早起,最好在我起来之前把早饭弄好。明天开始,教你点实际的东西,一些简单的基础,省得你整天东游西逛,光听些没用的闲话。”
“是,老师!”
宓灵听话地应声,乖乖上楼去了她的小房间。
简单的洗漱后,她躺在那张不算柔软但干净的床铺上,窗外小镇的夜晚安静下来,只有微风拂过屋檐的细微声响。
白日的见闻和稹聿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困意很快袭来,她几乎头一沾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眠并不全然安宁。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朦胧的雾气里。
远处,似乎有人在急切地呼喊着什么,那声音模糊不清,听不真切具体的内容,也无法分辨是男是女,只觉得那呼唤里浸透了某种沉重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情绪,像是绝望,又像是刻骨的悲伤。
她努力想看清雾中的人影,眼前却只有一片晃动的、暗淡的光晕轮廓。
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冲动,她想走过去,想看看是谁在喊,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可她的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缚住了,动弹不得。她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回应或者询问,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一丝气音都挤不出来。
只有那模糊的呼喊声,断断续续,如同背景里永不停歇的哀乐,缠绕着她,让她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起了眉头,感到一阵无名的窒闷与难过。
天刚蒙蒙亮,宓灵就醒了过来。那个模糊的梦境残留的不适感,在醒来后很快就消散了,只留下一丝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很快也被新一天的琐事冲淡。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完毕,拿着稹聿给的钱袋出了门。
清晨的格罗亚小镇空气清冽,街道上已经有了早起的摊贩在准备,蒸腾的热气和食物的香味开始弥漫。她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家口碑不错的小食铺,买了两人份的、还冒着热气的粗麦面包、本地特产的咸味乳酪和两碗热腾腾的蔬菜汤,用食盒仔细装好。
回到小屋,她把早饭在桌子上摆好,便拿出昨天准备好的材料,开始温习和整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黑发柔顺地垂在肩头,这副清秀认真的模样,与过去那个在深宫中谨小慎微的公主,或是后来那个在苍澜宫廷中沉默隐忍的王后,都截然不同。此刻的她,只是一个被赋予了新身份、努力学习新知识的少女“宓灵”。
过了约莫一刻钟,楼梯上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稹聿顶着一头明显没怎么梳理的乱发,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晃了出来,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深蓝色寝衣。
他看也没看宓灵,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拿起面包就啃,动作自然得仿佛这是每天固定的流程。
宓灵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晨起的模样,安静地把盛好的汤往他那边推了推,然后继续低头看自己的图谱。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苍澜王都,晨光正盛。
龙皓晨的府邸里,气氛却与格罗亚的宁静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雀跃的忙碌。
龙皓晨正手脚麻利地将最后几件他认为“或许用得上”的物件塞进一个不大的行囊里,嘴里还在不住地对身边的圣采儿念叨:
“采儿,我跟你说,我打听过了,这一路上有好几个地方特别有意思!靠近边境有个山谷,听说春天的时候野花开得漫山遍野,跟彩霞铺在地上似的!还有啊,过了黧川支流,有个小镇的烤鱼是一绝,用的是当地一种特别的香草……”
他眼里闪着光,仿佛已经踏上了旅途。
圣采儿看着他这兴奋劲儿,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
她知道皓晨是真心希望这趟出行能让他们那位沉浸在悲痛中的舅舅稍微放松哪怕一丝一毫。
她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龙皓晨的额头,紫眸里带着提醒:“别忘了我们这次出去的主要目的。是让舅舅‘散心’,‘体察民情’,不是真的让你玩高兴了。”
龙皓晨捂着额头,憨笑了两声,眼神却认真起来:“我知道,采儿。我都记着呢。可是……如果真能玩高兴了,不也挺好吗?至少……至少能让舅舅看起来,不那么……”
他顿了顿,没把“像一尊会呼吸的悲伤石像”这句话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圣采儿沉默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她何尝不希望能看到舅舅脸上再现一丝往日的生气,哪怕那生气是严厉的、不耐烦的,也好过现在这种冰冷的死寂。
两人默契地不再多言,加快速度将简单的行李收拾妥当。侍女和侍卫早已将必需品装上了一辆外观朴素、没有任何皇家徽记的马车,力求低调。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便轻装简从,骑马前往王宫。
阿宝的寝殿内,气氛依旧凝滞。他几乎没怎么收拾行李,只让贴身侍从准备了几件必要的换洗衣物和公文卷宗——即便出行,他也没打算真正放下国事。
此刻,他独自站在寝殿的窗台前。晨光透过昂贵的琉璃窗,在他玄色的常服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却照不进他深褐色的眼眸。
他微微垂着眼,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件东西——那是他从白念遗物中找出的,一条样式简单却做工精致的项链。
这不是他送的。是珈索·奥兰多当年送给她的那件。
讽刺的是,他搜刮记忆,竟发现自己真的从未送过她什么具有纪念意义的物件。他给予的,是地位,是物质,是偶尔心血来潮的“善待”,却唯独没有这种细腻的、代表心意与牵挂的礼物。
如今她留下的、他能握在手中的一点念想,竟然还是别的男人所赠。
这个认知给他带来一阵近乎自虐的痛楚。他面无表情地将项链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然后才缓缓松开,将其仔细地收进匣子里。
窗外的喧闹声隐隐传来,伴随着龙皓晨那辨识度极高、充满活力的嗓音在殿外响起,不用猜也知道是那个“魔童”来催他了。
阿宝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脸上已勉强挤出了一丝极其淡薄、近乎虚无的、属于“君王”的平静表情。他不能总是将那无边的沉郁赤裸裸地暴露在关心他的人面前,尤其是这两个孩子。
侍卫适时地送来了备好的便服——质地精良但款式普通的深灰色衣袍,没有任何彰显身份的纹饰。
阿宝沉默地换上,镜中的男人高大挺拔,面容冷峻,除了过分瘦削和眼底挥之不去的阴影,看起来与一位出巡的贵族并无二致。
他走出寝殿,龙皓晨和圣采儿已经等候在门外。看到阿宝出来,两人眼睛都是一亮,尤其是龙皓晨,努力想营造出轻松的氛围:“舅舅!都准备好了,咱们出发吧!今天天气真好!”
阿宝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率先向宫外走去。龙皓晨和圣采儿连忙跟上。
宫门外,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更远处,王宫主干道的两旁,得知陛下将要短暂离宫“休养”的侍卫与重要大臣们,早已肃立恭候。
没有人高声喧哗,所有人都垂首躬身,保持着绝对的恭敬与沉默,直到阿宝三人的马车缓缓启动,驶离宫门,消失在长街的尽头,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才稍稍散去。
马车里,阿宝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龙皓晨和圣采儿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与一丝微弱的希望。车轮碾过平整的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辘辘声。
命运的轨迹,在晨光中悄然延伸,指向未知的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