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最后一个音节,即将从他喉间溢出的瞬间——
喉头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
那个“石”字的气口刚一形成,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便从他舌根处炸开,让他连半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嗬……咳咳咳!”
陈二狗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剧烈地呛咳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疼。
一口腥甜的液体涌上,他没忍住,猛地喷在了身前的炉灰之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口鲜血并未像往常一样渗开,而是在接触到炉灰的刹那,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灰土彻底吸收。
紧接着,原本平整的灰堆表面,自行蠕动,勾勒出了一道扭曲而古朴的沟壑,其形状,赫然是一枚意味着禁绝与封闭的古老符文——封口之符!
陈二狗瞳孔剧缩,骇然欲绝。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那个勘测灵力波动的陶哨,想要再次确认。
可当他将陶哨凑到嘴边,才惊恐地发现,哨子内部的共鸣腔,不知何时竟已凝结出一层指甲盖大小的漆黑晶壳,彻底堵死了气口,任他如何吹动,也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就在他失神之际,面前那座刚刚炸裂、本该死寂的熔炉,炉膛深处竟幽幽地自燃起一圈环形的苍白火焰。
火焰中央,那些吸收了他鲜血的炉灰缓缓升腾、汇聚,在半空中组成了八个冰冷的大字:
“言出即祸,地来代吞。”
陈二狗浑身一颤,瞬间领悟了什么。
他对着那行火焰灰字,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从这一刻起,他明白了自己新的使命。
从此,他再也没有尝试诵读,每日的祭奠,都化作了笔走龙蛇的祭文,用墨迹代替了那个再也无法说出口的尊名。
这桩发生在炉殿深处的异变,仅仅是个开始。
大地的自我净化,正以一种远超所有人想象的速度,在南荒各处上演。
王城广场,苏墨正亲自监督着第十座“默名碑”的建造。
为了追求极致的肃穆,他选用了整块产自地心深处的“静语寒玉”,这种玉石天生便有吸收声波的特性。
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石匠正全神贯注地在碑座上雕刻着捐赠者的名录,或许是连日劳累有些失神,他口中竟无意识地念叨了一句:“这活计可真难,要是小石头大人还在……”
“小石头”三个字刚一出口,异变陡生!
“咔嚓——轰隆!!”
那块价值连城、重达万斤的巨大静语寒玉,根本没有任何预兆,竟从核心处迸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随即轰然炸成了亿万齑粉!
碎玉并未如预想中那般四散飞溅,伤及无辜。
就在它们即将扩散开来的瞬间,广场上铺地的青砖,竟一块块“活”了过来!
无数青砖自行拱起,如同一张张饥渴的嘴,又如潮水般涌动,精准地将每一片刻有“小石头”三字的玉石残片包裹、吞噬,而后迅速下沉,层层叠叠地将那些残片拖拽、包埋进了地底深处。
苏墨脸色煞白,立刻命人掘地三尺查验。
当士兵们挖开三丈深的泥土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泥土深处,那些青砖与泥土已重新凝结成一个巨大的球体,坚硬如铁。
球体表面布满了无数酷似血管的细密脉络,正以一种微不可查的频率缓慢搏动着,仿佛在消化着什么。
当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敲开一角,才发现球体最核心处,正封存着那几块承载了禁忌之名的玉石残角。
苏墨彻夜未眠,在无数张堪舆图上疯狂推演。
天亮时分,他扔下笔,不是我们在封印那个名字……是这片土地,它自己学会了吞话!”
他当即下令,废弃所有石碑方案,改用一种巨大的沙盘。
每日清晨,由专人将所有感念之情写于沙上,到了黄昏,任由夜风吹过,自然抹平一切痕迹。
言语不停,却不留痕迹。
大地的意志,同样彰显在北境的钢铁要塞。
周逸尘正在巡视边防,一位追随他多年的老将领,在介绍一处新修的箭垛时,情绪激动,忍不住高声道:“顾问大人您看!当年赤足者大人就是在此地歇脚,我们特意将此地保留,以示敬仰!”
话音未落,那座由玄铁加固、坚不可摧的崭新箭垛,竟毫无征兆地从上到下开始剥落!
坚硬的石块在空中便化作了最细腻的粉尘,簌簌落下。
然而,这些粉尘并未激起半点烟尘,反而像被一张无形的巨口猛地一吸,在离地一尺处诡异地停滞了数息,继而如退潮般倒灌回地面的一道道细小裂缝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逸尘心头一凛,他立即察觉到这并非普通的崩塌。
他命人挖开要塞的地基,眼前的一幕让所有身经百战的士兵都感到了毛骨悚然。
原本坚实的夯土层中,不知何时竟多出了无数细密如发丝的炭化纤维,它们交织成一片片酷似肺叶的诡异结构,正随着地脉的起伏,进行着极其缓慢的搏动。
一位随军的老工匠颤抖着伸出手,又惊恐地缩了回来,声音嘶哑:“这是……这是‘地喉’!三十年前修筑要塞时,绝没有此物……老天爷,它……它在替我们咽下那些不该说的话!”
周逸尘面沉如水,沉默良久,随即下达了一道震动全军的命令:全境要塞,凡新建或修缮,必须在夯土中混入此种“地喉”之土。
并在每一段城墙上,都刻下他亲笔题写的八个字:“宁默三分,莫争一言。”
而当这禁忌深入到血脉的源头,则呈现出一种更为可怖的形态。
首席医官江羽裳的医馆内,她正为一名新生的婴儿做“胎忆筛查”。
这是南荒最新的医术,用以检测新生儿是否在母体内受到过灵力冲击。
当那婴儿发出第一声嘹亮的啼哭时,法器上的指针骤然疯狂摆动!
江羽裳骇然发现,婴儿的哭声中,有几个音节的频率,竟与“石”、“头”二字无比接近。
而就在那几个音节发出的瞬间,连接婴儿的脐带血管竟猛然收缩,险些导致婴儿窒息!
血脉在自行阻止这个声音的诞生!
江羽裳当机立断,紧急改良了她的“灰疗雾引法”。
她取来几片曾在归途上破碎的陶碗残片,将其碾碎,分别埋入产房的四个角落,形成一个微型的静音结界。
这结界并非隔绝声音,而是能精准地扭曲、过滤掉某些特定频率的声波。
术后,她接生了数十名新生儿,奇迹发生了。
凡是经过此法接生的婴儿,他们的哭声都仿佛天生被修正过,无论如何响亮或嘶哑,都巧妙地绕开了所有与禁忌之名相似的音节,如同飞鸟本能地避开天敌。
深夜,江羽裳翻遍了所有尘封的古籍,终于在一部早已被列为禁书的《归途异闻录》的夹页中,找到了一行几乎湮灭的记载:“归途子嗣,口不承名,血自知讳。”
她握着笔,在自己编撰的新版《南荒医典》上,郑重地补录了一句批注:“他们的舌头,天生就不会说那个词。”
终极的昭示,发生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南荒海边,一道水桶粗的紫色闪电撕裂天穹,不偏不倚,正好劈在了小石头曾经静坐数月的那块礁石之上!
“轰——!”
岩体应声炸裂,但从中渗出的,却不是滚烫的岩浆,而是一种漆黑如墨、粘稠如浆的诡异液体。
苏墨冒着倾盆大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他用玉瓶取了一滴黑色液体,滴在一张特制的宣纸上。
那墨迹并未散开,反而如同活物般自行游走,在纸上飞速组成了一行凄然的小字:“你说不出,我替你忘了。”
字迹形成的瞬间,整片海岸线上的沙土突然剧烈翻涌起来,如同沸腾的开水。
无数沙土汇聚成细流,争先恐后地涌向礁石的裂缝,将那些黑色的液体尽数吸收、裹挟、封埋。
翌日天晴,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海面时,那块被劈开的礁石竟已愈合如初,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唯独在礁石的正中央,留下了一道浅浅的、酷似一张紧紧闭合的嘴唇的痕迹。
高高的山崖上,那个被称为“赤足者”的身影依旧静立。
他迎着海风,缓缓抬起手,轻轻抚过自己早已了无痕迹的喉间——那里,曾是他亲手割断舌筋的地方。
这一次,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甚至没有一丝肌肉的牵动。
那是一个无声的、属于他自己的微笑。
又过了数日,南荒似乎彻底恢复了平静,天地间的法则仿佛已找到了新的平衡。
陈二狗正在清扫自家的祖屋,那是一座传承了数代人的老宅。
当他清理到灶台时,发现了一捧被油烟熏得漆黑、早已结块的灶台灰,那是他爷爷那一辈留下来的。
本着节俭的习惯,他并未多想,顺手将这撮已不知沉寂了多少年的灶台灰,混入了准备点燃的新柴之中。
随着火石敲击,第一缕火星溅入炉膛,轻巧地落在了那撮陈旧的灰烬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