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夜泊边境寻客栈 秦使初临藏锋芒
楚齐边境的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江面上的渔舟三三两两收了网，渔夫们扛着半篓鲜鱼，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往家赶，岸边堆着的渔网、竹篓还沾着水汽，晚风一吹，带着股咸腥的凉意。
就在最后一缕霞光沉进江面时，一艘乌篷船缓缓靠了岸。船身轻晃，先放下一架窄窄的木梯，十五个身着短衫的侍从鱼贯而下，动作利落却不张扬。紧接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踏上岸来，正是张仪。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腰间束着条墨色玉带，发间仅簪着一枚素银簪子，看着像个寻常士子，可眉眼间藏着的沉稳，却与年纪不太相符。
张仪抬手拢了拢长衫下摆，目光扫过暗下来的江面，又抬头望了望沉沉的天色，声音平静无波：“这点水也不涨了，咱们从秦国一路赶来，有些劳累了。找个地方歇会儿，明早再入楚国境内。”
身后一个侍从连忙上前半步，压低声音回话：“大人，前面不远处有灯光亮着，看着像是客栈或是酒肆，咱们要不要先去那里落脚？”
张仪顺着侍从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半里之外的林边，看到几点昏黄的灯光，像困在夜里的星子。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扣，沉默片刻，才缓缓点头：“行吧，就去那里，歇一宿便好。”
话音落，他率先迈步往前走去。月白色的身影在暮色里轻晃，侍从们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脚步放得极轻。岸边的渔火渐渐熄灭，只有那几点客栈的灯光，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成了这边境线上唯一的光亮——而这光亮里，正藏着秦国派来的心思与算计。
张仪带着侍从刚走到客栈院外，就听见里头传来掌柜的声音：“小二，夜深得很了，收拾收拾准备打烊吧，看着也没客人来了。”
“好嘞！”小二应了声，拎起门边的灯笼就往院门口走，伸手就要去推那扇半掩的木门。可手刚碰到门环，就瞥见院外站着好几个人，领头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气质瞧着就不一般。他吓得手一缩，转头就往屋里跑，扯着嗓子喊：“掌柜的！掌柜的！外面有人！有客人来啦！”
掌柜的正弯腰摞着桌上的碗碟，听见喊声立马直起身，快步跑到门口往外瞅。看清院外的张仪一行人，他回头就瞪了小二一眼，低声骂道：“你这愣小子！怎么说关就关？差点把客人吓跑！”骂完，脸上瞬间堆起殷勤的笑，快步迎了上去，对着张仪拱手道：“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刚要收拾打烊，没瞧见您来。您是要住店，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
张仪没开口，身后一名侍从往前站了半步，清了清嗓子说道：“掌柜的，我们要住店。另外，把你这儿最好的酒菜都端上来，送到上好的客房里。”
掌柜的眼睛一亮，心里琢磨着这行人衣着讲究、气度不凡，定是贵客。他连忙点头哈腰应道：“哎哎哎！好嘞！上好的客房给您留着呢，酒菜也马上让后厨做！您快里面请，快里面请！”说着就侧身引路，把张仪一行人往客栈里引，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张仪在客栈厅堂靠里的方桌前坐下，刚端起小二递来的热茶，身后跟着的几位文臣就围了上来。其中一人脸色沉得发紧，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几分不满：“张大人，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大王派你来楚国是做什么的？这般慢悠悠歇脚、要酒要菜，倒像来游山玩水的！”
另一人文臣也跟着点头，语气里满是不服：“就是！我等随你一路奔波，可不是来看你摆架子的。你年纪轻，怕是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吧？”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神里全是轻视，显然打从一开始就不服这位年轻的领头人。
张仪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盏，听完这话，抬眼扫过几人，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自然不会忘。也请各位大人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们是随我来执行任务的，不是来对我指手画脚的。”
他顿了顿，放下茶盏，身子微微前倾：“大王确实叫我来做正事，这点无需各位提醒。你们若是不服，尽可以现在就回秦国，去大王面前告我一状，看大王是罚我，还是罚你们以下犯上。但我把话放在这，此行的计划，我绝不会改。”
说着，他瞥了眼几人紧绷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几位都是朝中老臣，怎么反倒比年轻人还小气？眼下先吃好歇好，养足精神，才有力气做后面的事，不是吗？”
几句话说得几位文臣哑口无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再也没人敢轻易开口反驳——毕竟张仪说的是实话，他们虽不服，却也不敢真的擅自回秦国告御状。
厅堂里静了片刻，几位文臣脸色依旧紧绷，没人应声。张仪看着他们，缓缓将茶杯轻放在桌上，杯底与木桌相触，发出一声轻响。他语气放软了些，少了方才的锐利：“方才话说得急了些，各位莫怪。大王的指令不是小事，关乎秦楚两国的动向，单凭我一人或某几位，都办不成事，得咱们团结起来才有可能办妥。”
说到这儿，他微微欠了欠身，姿态带着几分诚恳：“在下就在这里求各位了，别再内耗下去了。咱们是为秦国办事，不是来争高下的。”
话落，几位文臣依旧沉默，只是紧绷的脸色稍缓了些，眼神里的抵触淡了几分。张仪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这样吧，此次出行，几位的所有开支都算在我头上，食宿用度也好，其他花费也罢，都由我来承担，不用各位费心。”
这话一出，其中一位文臣的眉头动了动，终于抬眼看向张仪；另一位则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蹭着袖口——显然，张仪的退让和承诺，让他们的态度松动了。客栈外的夜色更浓了，烛火映着几人的脸，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慢慢缓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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