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关上后,随着紧绷的紧张感骤然松弛,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
梅尔菲娜瘫软地坐在沙发上,玛丽和塞德里克都向她投来关切的目光。
虽然因做了不习惯的事而疲惫不堪,但问题才刚刚发生,接下来还需要应对。
“梅尔菲娜大人,我去泡茶。”
“嗯,谢谢你,玛丽。”
总之,派去送信的尤利乌斯到达领主宅邸之前,应该还有点时间。
必须趁这段时间理清思路。
当玛丽端着艾德似乎早已准备好的茶回到办公室时,玛丽亚和奥古斯特也一同走了进来。
“赫尔曼卿及其夫人已被分别安置在别馆不同的客房,房门前派了士兵把守。当然,如果赫尔曼卿真有那个意思,就算士兵们一拥而上也不是他的对手吧。”
“他那么强吗?”
“高水平的骑士都是这样的。虽然我自认全力以赴也不会输给他,但在这领主宅邸里,敢断言一定能胜过赫尔曼卿的,大概也就只有我那位表兄弟了吧。”
看来是位相当厉害的高手。
将他们夫妻分开房间,是为了将妻子的安危作为牵制赫尔曼的筹码.......也就是说,是当作了人质。
“您看起来很疲惫呢,梅尔菲娜大人。”
“确实是啊。刚才为了思考如何收拾局面,简直要想得头昏脑涨了。”
赫尔曼突破城门,甚至闯入身为城馆主人的梅尔菲娜所在的前庭,这种行为绝不能轻易饶恕。
如果玛丽亚到达的时机稍有偏差,是在紧闭的城门前提出会面请求的话.......
如果梅尔菲娜没有亲自迎接玛丽亚,而是在办公室或起居室,然后才听闻赫尔曼来访的话.......
只要其中任何一点不同,或许就不必采取那般严厉的态度。
然而,在那种局面下,若轻易宽恕,就无法给周围的人一个交代。
对一件事宽容,往往会引发下一个问题,这是无可奈何的。
在士兵们以及城馆内为数不多的侍从们的注视下,对于如此无礼地出现在领主面前的人,绝不能轻易放过。
话虽如此,梅尔菲娜自己也不想真的去惩罚赫尔曼和他的妻子。
究竟该如何收场?
她一边做出愤怒的表情,内心却焦急得直冒冷汗。
将玛丽端来的茶送入口中,奶茶中混合着微苦的甘甜。
看来,艾德似乎是为刚从外面回来的玛丽亚他们准备了溶有焦糖的奶茶。
现在本该是准备晚饭的时间,这份体贴让梅尔菲娜紧绷的心弦略微松弛,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真是多亏了柯内莉亚呢。”
“是啊。不过我就有点提心吊胆了,觉得她这么做太乱来了。”
听到奥古斯特的话,坐在旁边的玛丽亚歪了歪头。
“其实啊,发怒是领主.......丈夫的职责,而平息其怒气则是妻子的职责。”
贵族若过于和颜悦色,威严便很容易受损,甚至可能助长不正之风。
面对此类情况,上位者若不采取毅然的态度,下属便不会跟随。
然而,没有人能永不犯错,若一味严厉,事情也难以维系。
这种时候,安抚领主、提议赦免,就是妻子的职责。
高贵的女性通过安抚丈夫的愤怒,展现出慈悲的姿态,丈夫便能以“顾及妻子的情面”为由,获得做出宽大裁决的大义名分。
像梅尔菲娜这样的女领主,则很难获得这样的缓冲角色。
这次,柯内莉亚主动承担了这一职责。
侍从向主人提出劝谏,是非常困难的行为。
不仅因为单纯的身份差距问题,也常因周围人认为下位者越俎代庖而给人留下不佳印象。
而柯内莉亚却担负起了这份棘手的职责。
回头得让艾德给她好好做一顿慰劳大餐。
“塞德里克,奥古斯特。关于赫尔曼卿,能再告诉我一些吗?你提到他是掌旗骑士,那他在骑士团里是什么地位呢?”
所谓掌旗骑士,指的是持有被称为骑士旗的、代代相传的纹章,被允许继承身份,出身于贵族或准贵族骑士爵家的骑士。
骑士旗上记载着家族的历史和拥有的特权等,在战场上指挥部队时,或是在御前比武等场合,会在自己的阵营中升起。
可以说,它就是骑士爵家历史与荣耀的象征。
“赫尔曼卿是比我年长两岁的骑士,在骑士团中是率领本队的优秀骑士。他的性格认真冷静,据我所知是一位勇于直面强大魔物的、有勇气的骑士,不过.......”
“我也大致有相似的印象。虽然没有深谈过,但与他交手的剑术风格是踏实稳健的,虽然稍欠豪迈气概,但非常谨慎。”
“你说的豪迈,是指布鲁诺卿的剑法吧?那叫做乱来才对。”
“那是因为你还不够成熟才会这么想。他不愧是经验丰富的骑士,佯攻技巧非常高超,经常发生你以为找到破绽冲进去,结果发现是被引诱了的情况。”
“明明都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还那么精力充沛啊。虽然用的是训练用的钝剑,但我的剑都被他打弯过呢。”
“那只是你格挡太差而已。”
玛丽 “咳咳” 地清了清嗓子,两位骑士便闭上了嘴。
奥古斯特像是重新打起精神似的说道:
“总之,作为骑士,赫尔曼卿的评价绝非不好。梅尔菲娜大人出嫁时,护卫骑士的最后候选人就是塞德里克和赫尔曼卿了。”
“看来亚历克西斯相当信任他呢。那为什么他没有被选上呢?”
“当时梅尔菲娜大人出嫁之事刚定下来,赫尔曼卿正好刚把病倒的夫人送回娘家,所以我进言说,让这样的骑士担任阁下迎娶的妻子的护卫恐怕不太合适。”
“........这样啊。”
为妻子或女儿配备护卫骑士时,最重要的就是与主君的信任关系。
考虑到掌旗骑士这一身份地位,赫尔曼对于骑士团来说想必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吧。
“明明有玛丽亚在,却会引发危及生命的严重魔力中毒,难道赫尔曼卿是魔力相当强大的人吗?”
虽然现在几乎感觉不到了,但在玛丽亚刚来的时候,身体明显变得轻盈,甚至连呼吸都感觉轻松了。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肉体所受的魔力不良影响应该都或多或少地减轻了。
“嗯,他是位优秀的冰魔法使用者,在北部地区,恐怕是仅次于阁下的强者吧。虽然不甘心,但魔力耐性也在我之上呢。”
“原来是那么强的骑士啊。”
“看来能让他统领骑士团本队并非徒有虚名啊。正因为如此,他对婚姻似乎很谨慎。不过,作为掌旗骑士爵家,听说他大约五年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三年前前妻进入修道院,他又迎娶了新的妻子。”
在这个基本无法离婚的世界里,夫妇分开的几个变通方法之一,就是进入修道院侍奉神明。
他大概是为了与因怀孕导致的魔力中毒而身心俱疲的前妻分开,才采取了这样的措施吧。
“怎么会.......何必非要结婚不可呢?”
听到玛丽苦涩的声音,奥古斯特为难地垂下眉梢微笑着。
“赫尔曼卿本人也并不积极想要和新妻子生孩子。就在一年前的讨伐行动中,他还被一群爱唠叨的老古板骑士围着说三道四呢。赫尔曼卿比我年长,大概是终于躲不开周围人的要求了吧。”
玛丽亚虽然还是一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表情,但梅尔菲娜也并非完全无法理解她的心情。
骑士旗是骑士爵家族与家名一同由长子继承的象征。
即使说它是由家族世代积累的对主君的忠诚、所承担的角色与功绩,以及那份血统与骄傲浸染而成,也毫不为过吧。
想到那个为了恩卡尔地区而认为必须要有继承人的自己,就无法将其斥为荒唐事。
而那位不惜舍弃骑士旗,跪倒在地请求拯救妻子的骑士,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走到这一步的———想到这里,胸口也隐隐作痛。
“那个啊.......救救她,不行吗?”
玛丽亚在膝盖上紧紧握起拳头,斟酌着词句,缓缓说道。
“我不太清楚赫尔曼卿做的事到底有多严重,但既然梅尔菲娜都那么说了,想必一定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吧........但他正是因为把妻子看作不仅仅是生继承人的人,而是重要的人,才会做出那种事啊。”
“玛丽亚........”
“我明白,要救遍北部的所有孕妇是不可能的。但也许这么说有点不负责任........至少眼前这个正在求救的人,我想帮帮她。”
沉重的沉默笼罩了执务室。
想必在荒野一同调查过的玛丽亚,以及同属骑士团、一起跨越过危险讨伐战的塞德里克和奥古斯特,内心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即使是初次见面的梅尔菲娜,还有玛丽,也都不想对正在受苦的女性置之不理。
“........暂且,等尤利乌斯大人到来吧。关于赫尔曼卿的处置,也需要请示亚历克西斯。奥尔多兰家的骑士,我不能擅自决定。”
在政治上以严苛著称的亚历克西斯会如何处置赫尔曼,梅尔菲娜也无从知晓。
看到玛丽亚不安的神情,她忽然微微一笑。
“没关系的。我会好好谈谈,争取不让事情变得太糟。做出严厉的裁决是上位者的职责,而安抚这些.......”
话说到一半,她停了下来,脸上浮现的笑容,连自己都觉得带着几分自嘲。
“.......是妻子的职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