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破晓，夜色尚未完全褪尽，天边只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陵容已梳洗停当，身着一袭月白色绣折枝玉兰花的宫装，外罩一件素色貂毛斗篷，携着贴身侍女倾心，踏着宫道上尚未消融的薄雪，匆匆往咸福宫而去。
她心中那点关于鎏金手镯的猜想如藤蔓般疯长，若不亲自印证，终究难安。
皇后心思深沉，若手镯真藏着零陵香，慧贵妃这枚棋子，怕是早已沦为牺牲品而不自知。
咸福宫内，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了深冬的寒意。
慧贵妃刚用过早膳，正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由侍女茉心为她梳理长发。
听闻殿外宫人通报宸嫔求见，她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茉心，眼神中满是诧异：“宸嫔？她这个时候来作什么？”
茉心手中的梳子不停，如实回禀：“回娘娘，宸嫔娘娘身边的倾心说，只是特意来给娘娘请安问好，奴婢见她神色平和，也并未多问缘由。”
贵妃眉头微蹙，心中暗自嘀咕。
她素来不喜陵容那副看似温顺实则处处透着算计的模样，但转念一想，如今后宫之中，皇后势大，娴妃渐起，自己虽有家世撑腰，却已许久未得圣宠，陵容好歹是佟佳氏出身，又是皇上近日颇为留意的人，算得上是为数不多可以拉拢的对象。
这般思忖着，她便压下了心中的疑虑，淡淡吩咐：“既来了，便传她进来吧。”
“是。”茉心应声，放下梳子，快步去传话。
不多时，殿门被轻轻推开，陵容款步而入，倾心紧随其后，二人齐齐对着贵妃躬身行礼，声音温婉恭敬：“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安。”
贵妃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陵容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屑：“宸嫔倒是越来越懂礼数了，这般早便来请安，怪不得皇上近来如此喜欢你。”
这话听着似是夸赞，实则满含讥讽。
陵容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笑意盈盈，神色丝毫未变，顺着贵妃的话躬身回道：“娘娘说笑了。嫔妾这点识礼的分寸，不过是在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身边耳濡目染学来的。”
“要说皇上偶尔垂怜，也不过是因为嫔妾身上，多了几分贵妃娘娘您的影子罢了，毕竟娘娘才是这后宫中最得皇上看重的人。”
这番话捧得恰到好处，既抬高了贵妃，又未显得刻意谄媚。
贵妃闻言，心中顿时熨帖了不少，脸上虽依旧维持着冷淡的神色，眼神却柔和了些许，也不再那般咄咄逼人，开门见山地问道：“宸嫔来的如此之早，想来不是为了简单的请安吧？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陵容见贵妃已然松口，也不再拐弯抹角，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涩与好奇，笑道：“贵妃娘娘果然聪慧过人，不愧皇上赐下的慧字封号，一猜便中。”
“嫔妾昨日在长春宫请安时，听闻皇后娘娘提及，当年曾赏赐过您与娴妃姐姐一对鎏金手镯，说是极为华美珍贵。”
“嫔妾自幼出身苦寒，入宫前从未见过什么稀世珍品，如今听闻这般好物，心中实在好奇得紧，故此特意前来，想向贵妃娘娘求个恩典，一睹手镯的光彩，不知娘娘可否满足嫔妾这一点小小的虚荣心？”
贵妃本就心思单纯，没什么城府，听陵容这般说辞，只当她是真的见识浅薄，羡慕自己的宝物，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优越感，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
“本宫没记错的话，宸嫔出身于佟佳安氏一族吧？没想到昔日赫赫有名的佟佳安氏，这些年竟落魄到了这般地步，连一只鎏金的物件都没见过。”
“再说了，皇上这些日子赏给你的东西还少吗？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哪样不是上等的，怎么偏偏连一件鎏金的饰品都没有，要巴巴地来求看本宫的手镯？”
陵容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鄙夷，这贵妃怕不是个傻的，被人算计了都不知晓，怕是失宠久了，脑子都快糊涂得失心疯了。
陵容心中虽这般想着，脸上却依旧堆满了谦卑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讨好：
“嫔妾不过是得皇上一时的宠爱，那些赏赐也只是些寻常物件，怎比得上娘娘您这得皇后娘娘亲赐、又陪伴多年的珍品风光万千？蒙娘娘不弃，平日里多有庇护，臣妾心中感激不尽。只是臣妾确实是小家子气，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实在好奇这对镯子的模样，还望娘娘成全。”
贵妃被陵容这番话捧得飘飘然，早已得意忘形，哪里还会多想陵容的真实目的，当即摆了摆手，吩咐道：“茉心，去把首饰匣最下面那层的鎏金手镯拿来，让宸嫔好好瞧瞧，也让她开开眼界。”
“是，娘娘。”茉心应声，转身快步走向内殿的梳妆台前，从一个描金雕花的紫檀木首饰匣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鎏金手镯。
那手镯通体鎏金，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纹路间还镶嵌着细小的红宝石，在殿内烛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确实华美非常。
茉心捧着手镯走到陵容面前，递了过去。
陵容双手接过手镯的那一刹那，鼻尖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却又无法忽视的麝香气味。她心中一凛，猜想果然得到了印证。
——这手镯中，果然藏着与娴妃那只一样的零陵香！
为了不引起贵妃的察觉，陵容不动声色地掩去眼底的惊色，指尖轻轻摩挲着手镯的表面，口中不停发出赞叹之声：“果然是皇后娘娘亲赐的珍品，这工艺、这成色，真是世间少有，华贵得紧！嫔妾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装作细细观赏的模样，目光却暗中在手镯内侧仔细搜寻，很快便在缠枝莲纹的缝隙中，找到了一道与娴妃那只如出一辙的平整缝隙。
陵容心中已有定论，不再多做停留，以免夜长梦多，连忙将手镯小心翼翼地交还到茉心手中，对着贵妃躬身行礼：
“娘娘之物实在太过华贵，嫔妾只是远远瞧一眼便已觉得僭越，终究是无福久观。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嫔妾不便再多打扰娘娘歇息，先行告退了。”
说罢，她便转身欲走，走到殿门口时，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贵妃，语气带着几分随意的好奇：“对了，贵妃娘娘，嫔妾忽然想起一事，不知娘娘平日里可有学习制香之法？”
贵妃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下意识地反问道：“怎么，你会制香？”
陵容脸上露出几分羞涩的笑容，语气谦虚：“嫔妾哪里懂什么制香之法，不过是闲暇时喜欢琢磨些小玩意儿，会缝制几个安神的香包罢了，谈不上制香。回头嫔妾让倾心挑几个做得好的香包送过来赠予娘娘，也算是略表嫔妾的一点心意。”
“不必了，本宫这里不缺这些。”贵妃摆了摆手，语气平淡。
陵容也不勉强，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带着倾心转身离开了咸福宫。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