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却像一声天外的钟鸣，重重撞在三位神明的心弦上。
蜷缩在石阶上的芙宁娜，捧着那只温热的“金缮”之碗，小口吹着热气的动作僵住了。
她抬起头，那双漂亮的异色瞳孔里倒映着凌天罡的背影，刚刚被茶水填满的安宁心境，此刻掀起滔天巨浪。
材料？
那位导演，将一整个宇宙，连同其中燃烧的冰块恒星，哭泣的金属玫瑰星云，以及那尊神明陨落后留下的所有痕迹……
都称之为“材料”？
她的戏剧之魂，在这一刻感受到的不是荒诞。
而是一种名为“灵感”的疯狂战栗。
一场伟大的戏剧落幕，拆卸下来的舞台布景，通常的命运是被丢弃或封存。
可这位导演，似乎打算用这些废弃的布景，搭建一个……全新的，只属于他自己的舞台？
庭院的另一侧，景元神情一肃。
他将空茶杯稳稳放在石桌上，那双开阖间曾斩断神明思考的金眸，此刻重新凝聚起骇人的锐利。
他从凌天罡的话语里，听到的不是“可惜”。
是“用途”。
身为神策将军，他熟知战争的每一个环节，包括最重要的战后清缴。
将敌人的骸骨铸成京观，将敌人的城池纳入版图，将敌人的兵器熔炼为己用。
这才是战争的全部。
统帅……不，是这位导演，他眼中的“战争”，显然还未结束。
真正的“战利品”，现在才要开始清点。
古树下，丹恒那双冰蓝色的龙瞳，无声地睁开。
他看向凌天罡。
别人听到的是话语，他“尝”到的，却是凌天罡此刻念头中所蕴含的，一种极致、冷静的“创造欲”。
那是一种饕客看到顶级食材时的眼神。
那片即将崩塌的、由【错误】与【悖论】构成的宇宙，那道由神明【自我否定】之力化作的否定风暴，那缕被污染的【绝对正确】法则……
这一切在别人看来混乱、危险、亟待远离的宇宙垃圾。
在此刻的凌天罡眼中，都是一份份品质绝佳，味道迥异的……原料。
他要做的，不是简单的废物利用。
他要烹饪。
用一整个宇宙，来做一道菜。
唯有钟离，依旧从容。
他为自己斟满第二杯茶，琥珀色的茶汤在杯中晃漾。
他抬眼看向凌天罡，深邃的岩金色瞳孔里，映照出那片正在被混沌缓慢“消化”的错误宇宙。
他看穿了凌天罡的意图。
此方天地，始于凌天罡之口，其【终结】之契，亦由他亲手订立。
如今，他要亲手撕毁这份契约，将这份契约本身，连同契约所承载的一切，都熔炼成另一份……更古老，也更霸道的“所有权”证明。
这是超越了“公平”的领域。
这是属于“开创者”的权柄。
在三位神明各怀心思的注视下，凌天罡动了。
他缓步走到庭院的边缘。
那是由“存在褶皱”铺成的镜面地板的尽头。
再往前一步，便是正在归于混沌的无垠虚空。
他伸出手，并非指向下方那片正在崩塌的宇宙，而是轻轻地，将手掌按在了庭院边缘那棵虬结如龙的古树树干上。
嗡——
一声低沉到不似声音的轰鸣，从整座“群玉阁”的基石深处传来。
那不是崩塌，也不是运转。
是苏醒。
庭院中，潺潺的流水声陡然一变，化作了万千江河奔腾入海的雷鸣！
那棵龙形古树上，原本作为点缀的光影脉络，在这一刻尽数亮起，化作亿万条奔涌的金色数据洪流，沿着树干、树枝，蔓延至整个庭院的每一寸角落！
他们脚下那片光滑如镜的黑色地板，其表面浮现出纵横交错，宛如宇宙星图般繁复的金色纹路。
这一刻，这座静谧雅致的庭院，才终于撕下了它所有的伪装。
它根本不是什么空中楼阁，也不是什么战争剧院。
它是一台，以宇宙法则为零件，以文明史诗为燃料的，活着的……战争机器。
或者说，是一座……创世熔炉！
芙宁娜惊愕地看着脚下亮起的纹路，她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庭院里，而是站在了一头苏醒的宇宙巨兽的头顶。
景元握紧了拳头，他从那些纹路中，感知到了无数种战争阵法的影子，每一种都足以轻易抹平一支星际舰队。
钟离则看着凌天罡按在树干上的手。
他明白了。
凌天罡，就是这座恐怖熔炉的……唯一意志。
“一个故事的结局……”
凌天罡抚摸着树干，目光俯瞰着下方那片已经开始混乱、光芒忽明忽暗的错误宇宙，轻声开口。
“……可以是另一个故事的序章。”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抬起了另一只手，对着下方那片无垠的宇宙废墟，五指张开，然后……轻轻一握。
一个“握”的动作。
刹那间，那片正在分崩离析的悖论宇宙，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命运的咽喉。
所有的崩塌，所有的混乱，所有的能量逸散，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紧接着。
一副神明亦为之失语的画卷，徐徐展开。
那颗由燃烧的冰块构成的“恒星”，停止了燃烧，化作一道最纯粹的【冷】与【热】的法则光流，被从宇宙的一角抽出。
那片由哭泣的金属玫瑰组成的星云，停止了哭泣，其【悲伤】与【坚硬】的概念被剥离，汇入光流。
无数由声音构成的几何体建筑，分崩离析，还原成最基础的【秩序】与【混沌】的数据。
亿万柄“击云”断枪的虚影，那份被污染的【神之错误】，那道象征【绝对终结】的法则……
整个宇宙，所有的一切。
所有有形之物，所有无形之念。
都在凌天罡这一个“握”的动作下，被从时空的画布上强行剥离下来！
它们化作亿万道颜色各异、代表着不同法则与概念的光带，如同被强行召唤的百川，逆流归海！
而那片“海”的中心，正是他们脚下的这座……群玉阁！
整个宇宙，正在被打包！
凌天罡平静地看着这壮阔到极点的一幕，看着那片曾经承载了神明之战的宇宙，正在被自己亲手拆解、回收。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只有一丝属于工匠的，专注。
他看着下方那团由整个宇宙的“材料”汇聚而成，已经开始疯狂搅动、彼此湮灭、又彼此重生的混沌光团。
他收回了抚摸古树的手，仿佛只是下达完一个微不足道的指令。
他转过身，对上三位神明那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目光，用一种宣布工作流程的平淡语气，开口说道：
“第一步，原料归集。”
“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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