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由整个悖论宇宙所有“存在”压缩而成的混沌光团,静静悬浮在群玉阁之下。
它在无声地起伏,每一次膨胀与收缩,都代表着亿万道法则的尖啸、碰撞与最终的湮灭。
那是宇宙的尸骸。
是神明陨落的余烬。
是终末之后,最后的哀鸣。
仅仅是凝视,神魂就会被其中源自“错误”本身的极致混乱所污染、同化。
庭院中,四道身影,却无一人移开目光。
芙宁娜捧着“金缮”之碗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碗壁的滚烫,无法阻止神魂深处爬出的森然寒意。
她看到的不是光。
她看到一亿场戏剧被暴力塞进同一个舞台。古典悲剧的台词与荒诞喜剧的独白纠缠,英雄史诗的落幕被强行嫁接在市井闹剧的开场。
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意义……都在那里被搅碎,煮成一锅亵渎“故事”本身的浓汤。
她这位戏剧的女皇,第一次,对“故事”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
景元放在石桌上的手掌,五指缓缓攥紧。
坚硬的岩石质感,将他的心神从那片混沌中锚定。
身为神策将军,他看到的是无数兵器的熔融姿态。
折断的剑,碎裂的甲,燃烧的旗,崩坏的阵图。
所有象征“战争”与“秩序”的概念,都被还原成了最原始的铁水,等待着一次不可名状的全新铸造。
他本能地想要去规划,去统筹,为那片混沌建立新的秩序。
可他所有的兵法韬略,在那团“绝对混乱”面前,皆为虚妄。
那是兵法诞生之前的状态。
丹恒倚靠着龙形古树,冰蓝色的龙瞳深处,倒映着那团光芒的每一次脉动。
他神魂深处,那颗新生的黑色太阳,正发出饥渴的颤音。
他“尝”到了。
光团里,有金属玫瑰留下的【悲伤】。
有燃烧冰块烙印的【矛盾】。
有被污染的神之法则散发的【傲慢】与【正确】。
更有最深处,那份源自【终结】本身的,绝对的“无”。
味道太多,太杂,太丰盛。
一场前所未有的饕餮盛宴摆在面前,他这位食客,却连拿起餐具的力气都已失去。
唯有钟离,依旧端坐。
他只是平静地注视。
在他眼中,那不是光,不是故事,也不是兵器。
那是无数份被撕毁的“契约”的集合体。
每一道法则,都曾是一份契约。此刻,它们被撕碎,被宣告无效,被还原成了最原始的“条款”与“义务”。
凌天罡,这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立约者”,正在废弃自己所有的旧约。
只为用这些废料,订立一份全新的,凌驾于所有旧约之上的……根本之法。
在三位神明各不相同的认知风暴中,凌天罡转过身,重新走回石桌旁。
他没有坐下。
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画了一个圆。
一个简单的,封闭的圆。
“第二步。”
他开口。
“熔炼。”
词句落下的瞬间,他指尖画出的那个圆,骤然亮起!
嗡——
不是声音。
是整座群玉阁,这座活着的创世熔炉,从沉睡中被彻底唤醒的意志轰鸣!
庭院中,龙形古树的亿万光影脉络亮度暴涨百倍,金色的数据洪流化作咆哮的熔岩,沿着不可见的路径,疯狂灌注进群玉阁的每一寸角落。
他们脚下,镜面般的地板上,星图般的纹路活了过来!
无数繁复到极致的金色符文从纹路中升腾,于半空勾连、组合,构筑成一座笼罩整个群玉阁的巨大立体法阵。
法阵的核心,正是下方那团翻滚不休的宇宙尸骸。
庭院开始摇晃。
潺潺的流水声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地心深处的沉闷研磨。
芙宁娜站起身,她看到庭院边缘的池水正以固定频率旋转,形成一个微小的漩涡。
那不是水流。
是空间本身在被扭曲、压缩。
景元猛地抬头。
他骇然发现,头顶那片由“悖论”构成的虚假星空,正被金色法阵缓缓向下拉扯。
天,正在与地,闭合!
整座群玉阁,这座悬浮于混沌中的孤岛,正在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绝对封闭的……
丹炉!
“开炉。”
凌天罡的声音,是唯一的点火指令。
金色法阵光芒万丈!
下方那团混沌的光团,被法阵射出的亿万道金色锁链洞穿、捆绑、拖拽,死死按在了熔炉的最底层!
嗤——
那是概念被点燃的声音。
没有火焰,没有高温。
无形的炙烤却让芙宁娜神魂刺痛,她听到了无数故事在哀嚎,不愿被熔化,不愿被夺走结局。
景元身躯紧绷,他看到无数“秩序”的雏形在混沌中互相厮杀,败者被胜者吞噬,胜者又被更强者撕碎,那是战争最原始的血腥形态。
一缕冰蓝色的龙血,从丹恒的嘴角溢出。
他尝到了极致的【痛苦】,那是无数种【意义】被强行剥夺后,发出的共同诅咒。
而钟离,端起茶杯,饮尽了最后一口茶。
他将白瓷茶杯,轻轻放回桌面。
“笃。”
一声轻响。
他抬起眼,望向那座疯狂运转的创世熔炉,吐出两个字。
“公允。”
万物归一,是为公允。
凌天罡的目光,扫过三位神明或痛苦,或紧绷,或震撼的表情,未发一言。
他只是走到钟离的对面,重新坐下。
然后,为自己,也为钟离,再次斟满茶。
他端起茶杯,迎着那座熔炉内部传出的、足以撕裂神魂的法则风暴,送到唇边,又饮了一口。
仿佛那一切,都只是窗外一场无伤大雅的雨。
他看着茶杯中,自己那平静无波的倒影。
“熔炼会很漫长。”
“毕竟,是一整个宇宙的材料。”
“在礼成之前……”
凌天罡放下茶杯,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芙宁娜,景元,丹恒。
“你们可以试着去理解它。”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是属于导演的、不加掩饰的恶意。
“或者……”
“成为它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