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大观园愈发萧索。怡红院的海棠落了满阶,潇湘馆的竹林黄了大半,连沁芳闸的荷叶都枯成了深褐色,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谁在低声哭。
苏明漪每日忙着照看史太君和黛玉,空闲时便陪着宝玉在院里坐着。他话还是不多,却比先前安稳了些,常常拿着本书,看一会儿,又抬头望她一会儿,眼里的光渐渐回来了些。
这日午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明漪坐在窗边缝衣裳,是给宝玉改的件旧棉袄,他瘦了太多,先前的衣裳都穿不住了。宝玉趴在桌上,看着她飞针走线,忽然开口:“明漪,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
明漪手里的针线顿了顿,抬头看他:“为什么问这个?”
“我总觉得,活着太累了。”他望着窗外的雨,声音轻飘飘的,“老太太病着,林妹妹也不好,家里的事一团糟……我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死了干净。”
“胡说!”明漪放下针线,走到他面前,语气重了些,“你若是死了,老太太怎么办?林妹妹怎么办?还有我……”
她的话没说完,却红了眼眶。他怔怔地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你……是为了我才回来的?”
明漪别过脸,不敢看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是……是放心不下老太太和林妹妹。”
他却笑了,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听,我的心在跳,跳得可快了。自你回来后,它就总这样跳。”
掌心下的心跳又急又重,像擂鼓一样。明漪的脸倏地红了,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攥得更紧。
“明漪,”他望着她,眼睛里的光比秋雨还亮,“我喜欢你。不是弟弟对姐姐的那种喜欢,是……是书里写的,张君瑞对崔莺莺的那种喜欢。”
明漪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她看着他认真的眉眼,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忽然觉得眼眶发热,那些藏了许久的情愫,像雨后的春笋,一下子冒了出来。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合时宜,”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府里成了这样,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看你站在老太太面前,安安静静的,像幅画的时候,就喜欢了。”
雨还在下,敲在窗棂上,敲在枯荷上,敲在两个人的心上。明漪望着他,忽然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傻子。”
他愣了愣:“你……你骂我?”
“不骂你骂谁?”她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现在才说,我还以为你要藏一辈子呢。”
他反应过来,眼睛亮得惊人,猛地把她抱住,紧紧地,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你也……你也喜欢我?”
“嗯。”明漪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心里又暖又胀,“从你送我白鹦鹉的时候,就喜欢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里钻出来,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白鹦鹉“雪团儿”扑棱着翅膀,落在他们肩头,嘴里叫着:“喜欢……喜欢……”
宝玉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忽然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他的唇很轻,带着点凉意,却像火星一样,瞬间点燃了明漪心里的火。
“等老太太好了,等林妹妹好了,”他声音低哑,带着郑重的承诺,“我就去求老太太,求你父母,娶你。”
明漪点点头,脸颊烫得厉害。她知道这承诺在如今的境况下,显得有些渺茫,可只要他说了,她就信。
傍晚去潇湘馆时,见黛玉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残荷发呆。明漪走过去,替她披上件披风:“天凉了,仔细着凉。”
“你们方才在怡红院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黛玉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笑意,“雪团儿叫得那样响,想不听都难。”
明漪的脸一下子红了,窘迫地低下头。
“傻妹妹,”黛玉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还是很凉,却带着真诚的暖意,“能看着你们这样,我很高兴。这园子里的人,太苦了,能有个真心相待的,不容易。”
明漪望着她,忽然觉得鼻子发酸:“林妹妹……”
“别担心我,”黛玉笑了笑,眼底却藏着淡淡的怅惘,“我知道自己的身子。能看着你们好好的,就够了。”
从潇湘馆出来,暮色已经浓了。宝玉站在院门口等她,手里提着盏灯笼,见她回来,笑着迎上来:“老太太刚醒,说想吃你做的莲子羹。”
“那我去做。”明漪接过他手里的灯笼,与他并肩往厨房走。
灯笼的光在地上投下两个依偎的影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明漪看着那影子,忽然觉得,就算前路再难,只要身边有他,有这点温暖,就什么都不怕了。
残荷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在低声祝福。这红楼梦里的爱情,或许来得晚了些,或许注定要经历风雨,可只要来了,就足够珍贵,足够支撑着他们,走过这漫长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