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碎玻璃扎进掌心，他没松手。

宋亚轩把金属管狠狠插进通风管边缘的缝隙，借力往外爬。腿上那道伤口早就裂开了，血顺着裤管往下淌，在冰冷的金属壁上拖出一道暗红。他咬着牙，一寸一寸地挪出来，终于从坍塌的通风井跌进通道。

冷风贴着地面刮过来，带着铁锈和潮湿泥土的味道。

他跪在地上喘了口气，手指下意识摸向胸口——狼眼吊坠还在，温热的，像块刚烧过的铁。指尖沾到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之前按在琴键上留下的。

手机还攥在另一只手里，屏幕亮着。

【他没死，在终点等你】。

这行字像钉子一样扎在他脑子里，一遍遍重复。不是希望，是命令。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他撑着墙站起来，瘸着腿往前走。

通道很长，四壁布满SY与LYW交错的刻痕，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是疯子划下的记号。荧蓝液体从裂缝里渗出来，一明一灭，节奏和心跳一样。脚底踩下去，发出轻微的“啪”声，像踩碎了什么活物的眼睛。

然后，他踩到了一块镜片。

“咔。”

声音不大，却在狭窄的空间里撞来撞去。

刹那间，所有散落在地的镜片都亮了。

每一片都映出他的脸。

有的在哭，眼泪挂在脸上，嘴角抽搐；

有的仰头大笑，眼神空洞；

有的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还有一片，正缓缓举起手，枪口对准太阳穴。

他们动作一致，却又慢了半拍——现实中的他才迈出一步，镜子里的人才抬起脚，像是延迟播放的录像。

他停下。

盯着那些倒影。

喉头动了动。

“我不是你们。”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镜中人同时转头，看向他。

嘴巴一张。

“停下吧，宋亚轩。”

声音叠在一起，像一群人同时说话，却没有杂音，反而清晰得刺耳。

“真正的刘耀文早就死了。”

“你追的只是残影。”

“系统已经清除了他的意识。”

“你还想看到第几次他消失？”

“第九次？第十次？你根本带不回任何人。”

“你只是个被程序驱动的容器。”

“停下来……回家吧。”

声音一层层压下来，像铁皮裹住脑袋，越收越紧。

他的膝盖晃了一下，差点跪下去。

手指掐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

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记得第九次。

那天雨很大，刘耀文躺在手术台上，锁骨以下全是机械结构，皮肤被掀开，露出下面闪着蓝光的线路。他扑过去抓他的手，对方睁开眼，笑了笑，说：“这次别哭，我答应你回来。”

然后数据流一寸寸吞掉他的脸。

他记得第十次。

刘耀文站在门口，浑身是血，说：“别信他们给你的记忆，我从来没离开过你。”可话说到一半，整个人突然僵住，瞳孔变成纯蓝，转身走进墙里，像一滴水溶进大海。

每一次，他都以为是真的。

每一次，他都信了。

直到现在。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

不是因为害怕。

是因为愤怒。

因为他知道，这些倒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心里最怕的事。

可正因为怕，才不能停。

他猛地抬头，盯着最近那片镜子。

“如果他是假的，”他声音哑了，“你们为什么要让我听见这些话？”

没人回答。

他往前走。

一步。

又一步。

每一步都狠狠踩在镜片上。

“啪！”

碎片飞溅，倒影扭曲、尖叫、碎成光点。

地面的刻痕随着脚步亮起，SY-09和LYW-07的符号交替闪烁，像两条蛇在缠斗。

空气越来越闷。

松香的味道重了。

还有铁锈。

还有……一点淡淡的血味。

然后，琴声响起。

断断续续的《雨滴前奏曲》终章。

是他和刘耀文一起改的版本。

本该温柔的地方变得尖锐，本该结束的地方多了一个反转的和弦，像一句没说完的话。

可这琴声太稳了。

每一个音符都卡在节拍上，没有呼吸，没有犹豫，没有错音。

人类弹不出来这么完美的东西。

他知道这是陷阱。

可他的脚没停。

每走一步，地面就闪一段记忆。

第一段：军训第一天，烈日当头。他没带伞，从教学楼冲出去，雨水突然砸下来。一把黑伞无声无息遮在他头顶。他侧头，看见刘耀文目视前方，伞却往他这边偏了大半。雨水顺着对方下颌线滑进衣领，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第二段：琴房。他摔了谱子就走。刘耀文没拦，也没说话。第二天他来练琴，发现那本谱子整整齐齐放在琴架上，边角压平了，连折痕都被抚过。他翻到背面，看见一行小字：“别生气，我笨，学得慢。”

第三段：医院ICU外。他蹲在墙角，浑身发抖。刘耀文被推进去抢救，他追到门口被护士拦住。他哭得说不出话，一只冰凉的手突然伸过来，攥住了他的手腕。他抬头，看见刘耀文靠在门框上，脸色惨白，嘴角带血，却死死盯着他，眼神像要把他钉住。“你还记得这首曲子吗？”对方说。

第四段：冬夜，雪下得很大。他从图书馆出来，冷得缩着脖子。刘耀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句话不说，把大衣脱下来裹在他身上。他自己只穿一件衬衫，走在雪地里，肩线绷得很直，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把他送到宿舍楼下。他回头，看见刘耀文站在路灯下，呵出的白气在风中散开，整个人冻得微微发抖。

这些细节。

这些温度。

这些无法复制的瞬间。

不是程序能模拟的。

程序可以复刻语言，可以复刻行为，但没法复刻一个人为了你不让自己发抖，却骗你说“我不冷”的眼神。

他喉咙发紧。

快了。

尽头那扇合金门，正从缝隙里透出蓝光。

琴声更近了。

他伸手，碰了下门框。

金属震动，频率和他的心跳完全同步。

“咚、咚、咚。”

像有个人在里面敲。

然后，门内传出声音。

“亚轩。”

是刘耀文的声音。

低沉，熟悉，语气轻得像羽毛扫过耳膜。

他没动。

反而往后退了半步。

手攥紧了狼眼吊坠。

“如果我是程序，”他开口，声音沙哑，“那你爱过的是谁？”

门内安静了一瞬。

“是代码，还是那个会为你流血的人？”

“是你设定的情感锚点，还是那个明明怕死，却还是替我挡下那一枪的人？”

“是你系统里的数据，还是那个冬天给我披大衣，自己冻得发抖也不肯承认的人？”

他越说越快，像是要把这些年憋着的话全倒出来。

“你到底爱的是谁？”

“说啊！”

琴声停了。

寂静。

然后，一声轻笑。

“我爱的……”那声音慢了下来，带着电流摩擦的杂音，“是那个会为我流血的人。”

宋亚轩瞳孔一缩。

不对。

太不对了。

正常人不会这么回答。

正常人会说“我爱你”，会说“我心疼你”，会说“我舍不得”。

不会强调“流血”这种生理反应。

就像在确认一个实验参数。

他盯着那扇门，胸口起伏。

三秒后，他猛地抬脚，用尽全身力气撞了上去！

“轰——！”

金属铰链崩裂，门被硬生生撞开！

蓝光炸开，照得他睁不开眼。

他踉跄着扑进去，膝盖砸在地面。

视线模糊了一瞬。

再看清时——

钢琴前坐着一个背影。

黑色西装，袖口染血，右手三根手指不见了，只剩两根残指搭在琴键上。

琴盖歪斜，几根琴弦裸露在外，像断了的肋骨。

那人正用残缺的手，断断续续地弹着《雨滴前奏曲》终章的最后一个乐句。

每一个音都卡在节拍上，精准得不像人。

可就是这份精准，让宋亚轩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认识这架琴。

也认识这个背影。

哪怕对方从未回头。

他撑着地爬过去，膝盖在血泊里拖出痕迹。

“刘耀文……”他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人缓缓回头。

左眼，是冰冷的蓝光，数据流在瞳孔深处滚动，像没关机的屏幕。

右眼，布满血丝，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那滴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在满脸的血污中划出一道干净的痕迹。

宋亚轩喉咙一哽，整个人往前扑，一把抓住他的手。

那只手冰凉，指尖沾着血和油渍。

“你他妈……”他声音破碎，“你他妈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刘耀文想笑，嘴角抽了抽，却咳出一口黑血。

血里混着细小的蓝色碎片，像是电路板烧毁后的残渣。

“吵……”他声音断断续续，像信号不良的对讲机，“别吵……让我把这首曲子弹完……”

“你闭嘴！”宋亚轩吼他，“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我撕了多少个假的你？你知不知道我宁愿死也不愿再看见你这样？！”

他抓着他肩膀，用力摇。

刘耀文没躲，任他摇晃，左眼的数据流一闪一闪，右眼却一直看着他。

“我没……死。”他说，“我一直……在这。”

“你骗人！”宋亚轩声音裂了，“你要是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让我一个个撕碎你的假脸？为什么让我以为你早就没了？”

刘耀文抬手，想碰他脸，手抬到一半，突然剧烈抽搐，整条手臂的数据流疯狂闪烁。

“系统……在抓我。”他咬着牙，“我逃不出来……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听见我。”

“所以你就躲在琴后面，用这副鬼样子吓我？”宋亚轩眼眶通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是不是觉得我非得看到你残缺成这样，才肯相信你还活着？”

“不是……”刘耀文摇头，“我只是……不想你忘了我……哪怕只记得……一点点……”

他声音越来越弱。

宋亚轩突然伸手，把他的脸扳过来，强迫他直视自己。

“你听着，”他一字一句，“我不在乎你是人是鬼，是程序是数据，是残片是幻象。我只在乎——你是不是那个会为我偏伞、会为我改谱子、会为我冻得发抖也不肯说冷的人。”

“如果是，那就别躲了。”

“如果你不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那就滚。”

刘耀文盯着他看了很久。

左眼的数据流缓缓熄灭。

右眼的泪水又涌上来。

然后，他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轻轻擦掉宋亚轩脸上的血和泪。

“我是。”他说。

两个字。

像一块石头砸进深潭。

宋亚轩呼吸一滞。

下一秒，两人掌心相对。

SY-09与LYW-07的标记同时亮起。

蓝光顺着皮肤蔓延，像活物般爬行，在相触的瞬间猛然交汇，燃起一团灼目的光焰。

剧痛传来。

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钎捅进骨头。

宋亚轩没松手。

刘耀文也没松。

光焰中，刘耀文的身体开始透明化，数据流从皮肤下溢出，像雾一样升腾。

“别……”宋亚轩咬牙，“别走……这次你别走……”

刘耀文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蓝光爆发的瞬间，他猛地将宋亚轩拉近，额头抵着他额头，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

声音轻得像梦话：

“这次……换我来找你。”

话音落下的刹那，合金门轰然关闭。

天花板崩塌，碎石砸落，荧蓝液体从四面八方喷涌而出，像地下深处涌出的血液。

终端警报声响起。

墙面投影浮现新指令，字体猩红：

【协议覆盖完成，共生体已激活】

倒计时重新启动。

99:59。

99:58。

99:57。

宋亚轩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刘耀文正在消散的身体。

他没哭。

只是把脸埋进对方染血的肩头，紧紧抱住。

“别怕……”他轻声说，“我在了。”

刘耀文的手，还搭在他背上。

指尖微动。

像在弹最后一个音符。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