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音乐楼的玻璃窗上,像有人不停地往外面泼水。宋亚轩站在顶层走廊尽头,雨水顺着他的发尾滴进衣领,冷得刺骨。他抬手推了推那扇半开的门,铁锈铰链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
门开了。
琴房比他记忆中更破败。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砖块,像腐烂的牙齿。玻璃窗裂了几道缝,雨水从缝隙里钻进来,在地板上积成一滩滩水洼。那架老钢琴歪在角落,琴盖塌了一半,几根琴弦裸露在外,像断了的肋骨。
空气里有股味儿——松香混着铁锈,还有一点说不清的腥气。那是旧日练琴留下的味道,也是金属在潮湿中慢慢腐烂的气息。这味道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胸口的狼眼吊坠突然发烫,贴着皮肤的位置一阵灼痛。
他没动,就站在门口,盯着那架钢琴。
录音机是突然响的。
一台老旧的卡带录音机,摆在钢琴旁边的矮柜上,早就没人用这种东西了。可它自己启动了,磁带缓缓转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然后,一段断断续续的旋律飘了出来——《雨滴前奏曲》的开头几个小节,音符像是被卡住了,一颤一颤的,像垂死的人在喘气。
宋亚轩闭了闭眼。
他一步步走过去,在离钢琴还有三步的地方停下。指尖伸出去,轻轻按在中央C键上。
“嗡——”
琴弦震动,声音低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几乎在同一瞬间,胸口的吊坠猛地一烫,蓝光从皮肤下渗出,顺着手臂蔓延到手腕,像一条活过来的血管。地板上的裂缝里,荧蓝色的液体开始脉动,一明一灭,和雨点砸在窗上的节奏完全一致。
记忆翻涌上来。
军训第一天,烈日当空。他没带伞,从教学楼跑向操场,雨水突然砸下来。一把黑色长柄伞无声无息地遮在他头顶。他侧头,看见刘耀文冷着脸,目视前方,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伞明显往他这边偏了大半。
琴房那次,他摔了谱子就走。刘耀文没拦他,也没说话。第二天他来练琴,发现那本谱子整整齐齐地放在琴架上,边角压平了,连折痕都被抚过。
医院ICU外,他蹲在墙角,浑身发抖。刘耀文被推进去抢救,他追到门口被护士拦住。他哭得说不出话,一只冰凉的手突然伸过来,攥住了他的手腕。他抬头,看见刘耀文靠在门框上,脸色惨白,嘴角还带着血丝,却死死盯着他,眼神像要把他钉住。
“你还记得这首曲子吗?”他低声说,不知道是对空气,还是对那个已经不在的人。
录音机突然停了。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
“你来了。”
是刘耀文的声音。
低沉,冷淡,熟悉得让他心脏骤停。可那声音没有温度,像从机器里放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卡在同一个频率上。
宋亚轩猛地转身冲向录音机,手指几乎要碰到那台机器:“你在哪里?是不是你?说话!”
“你来了。”声音又响了,这次不止一处。四面八方都有回声,从天花板、墙壁、地板下钻出来,层层叠叠地重复,音调开始扭曲,有的变尖,有的拉长,最后变成一片杂乱的噪音,像一群人在同时低语,又像某种信号干扰。
他后退一步,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
不是他。这是陷阱。系统在模仿他的声音,想引他入局。
他盯着那架破钢琴,呼吸慢慢稳下来。
然后,他走过去,拉开琴凳,坐下了。
双手放在残缺的琴键上。左手小指缺了一块,右手第三个白键发黄断裂。他不管这些,手指落下,弹出一段旋律——那是他们合写的**变奏曲**,还没完成的终章。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吊坠的蓝光骤然增强。
A段旋律流淌出来。记忆随之闪现。
——音乐社排练厅,傍晚。他卡在一个转调处,反复弹错。刘耀文站在一旁,眉头微皱。他以为对方又要冷言冷语,谁知刘耀文忽然伸手,不动声色地改了一个和弦。他弹下去,竟然顺了。他惊讶地抬头,刘耀文已经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耳尖却有点红。
B段。
——冬夜,雪下得很大。他从图书馆出来,冷得缩着脖子。刘耀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句话不说,把大衣脱下来裹在他身上。他自己只穿一件衬衫,走在雪地里,肩线绷得很直,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把他送到宿舍楼下。他回头,看见刘耀文站在路灯下,呵出的白气在风中散开,整个人冻得微微发抖。
C段。
——ICU外,玻璃隔开生死。他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哭得全身抽搐。监护仪的警报声断断续续。他抬起泪眼,透过玻璃,看见病床上的刘耀文动了动手指,然后,用尽力气,在玻璃上写下两个字。
**别哭。**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手指不停,旋律继续。琴声越来越稳,越来越清晰。吊坠的蓝光像呼吸一样明灭,墙缝里的荧液脉动得更快,地板上的编码开始滚动刷新,SY-09和LYW-07的符号交织缠绕,像两条无法分离的蛇。
“这些……”他声音哑了,“不是程序给的,是我们真的经历过。”
话音刚落,琴声进入高潮段落。
突然,琴键变了。
原本流畅的旋律被强行打断,音符扭曲重组,变成《雨滴前奏曲》的**终章**。可这终章冰冷机械,每一个音符都像被精确计算过,节奏毫无起伏,中间还夹杂着细微的电子杂音,像电流在耳边滋滋作响。
宋亚轩的手指僵在半空。
墙面的荧液剧烈波动,泛起血红色的光,浮现出几行字:
【清除协议·启动中】\
【情感锚点:解除绑定】\
【倒计时:03:00】
他盯着那串数字,手指微微发抖。
“是你想听这曲子吗?”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问,声音很轻,“还是……这只是系统想要的结局?”
没人回答。
可疑问已经种下。他一直坚持的东西,真的是真实的吗?如果所有记忆都是植入的,所有情感都是模拟的,他此刻的执着,算什么?如果刘耀文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被设定来“爱”他的程序,那他这些年的心跳、疼痛、眼泪,又算什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染了血的指尖还在颤抖。
虚影是在琴声达到峰值时出现的。
数据流从天花板的裂缝中倾泻而下,凝聚成人形。校服,黑色短发,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是刘耀文。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那人一步步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眼神温柔得不像话,像冬天里突然照进来的一束阳光。
他伸出手,唇动了动。
“亚轩,我在这里。”
宋亚轩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撞翻在地。他一把抓住那只伸过来的手。
手穿过去了。
像抓了一把烟,什么都没留住。虚影在他眼前碎成无数光点,化作数据流,消散在空气中。
房间里只剩下雨声,和录音机里那断断续续的、机械的终章。
他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然后,怒火猛地炸开。
“骗子!”他吼出声,声音在空荡的琴房里回荡。
他转身,狠狠一拳砸在琴键上。
“砰——!”
指骨撞在坚硬的象牙键上,剧痛传来。他不管,又砸了一次。第三次。鲜血从破裂的指节涌出,顺着琴键的裂缝滑进去,滴在下面的荧液上。
“嗤——”
一声轻响,像是水滴进了热油。
所有琴键突然亮起幽蓝的光。
钢琴自动演奏起来。
不是之前的机械终章,也不是他弹的变奏曲。是一段全新的旋律——温柔,破碎,带着一种熟悉的、难以言喻的情绪频率。每一个音符都像在低语,像在呼唤。
他怔住了。
这段旋律……他认得。
那是刘耀文有一次发烧,在医院昏睡时,无意识哼出来的片段。他当时趴在床边,听见了,记住了,后来偷偷录了下来。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梦话。
可现在,这段旋律正从这架破钢琴里流淌出来,清晰得不容置疑。
墙面的荧液开始蠕动,混合着从他指缝滴落的血,缓缓勾勒出一行字:
**当雨滴再次响起。**
字迹未干,血与荧液一滴滴落下,像眼泪。
宋亚轩喘着气,慢慢走回琴凳前。
他坐下,抬起染血的双手,轻轻放在发光的琴键上。
然后,他开始弹。
弹那段刘耀文在梦中哼过的旋律,弹他们合写的变奏曲,弹所有被删除、被掩盖、被系统试图抹去的记忆。琴声不再犹豫,不再破碎,而是坚定地向前推进,像一把刀,剖开虚假的外壳。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咚——”
余音在房间里回荡。
整栋楼猛地一震。天花板的灰尘簌簌落下,一块水泥砸在钢琴上,发出闷响。地下深处,传来沉重的齿轮转动声,一声接一声,像是某种沉睡多年的巨兽,正在缓缓苏醒。
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他拿出来,屏幕亮起。
一条匿名信息。
只有十个字:
**他没死,在终点等你。**
窗外,雨势渐弱。
最后一滴雨从屋檐落下,砸在水坑里,涟漪散开。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落在他脸上。
他低头看着手机,瞳孔深处,泛起一层淡淡的蓝光。那光芒,和他胸口的狼眼吊坠,同频闪烁。
他站起身,把手机放回口袋。
走到墙边,伸手抹去那行血字旁还在滴落的混合液体。指尖沾满荧蓝与暗红。
轻声说,语气平静,却像刀刻进石头:
“我来接你回家。”
镜头拉远。
废弃的琴房只剩残破的钢琴,倒下的琴凳,和墙上那行被抹去一半的字。月光下,一切静得可怕。
而地下深处,齿轮声持续不息,越来越清晰,仿佛在回应他的誓言。